哈尔滨的晨雾还未散尽,林疏桐一行人己在南岗火车站的月台上。
老陈头裹着件磨得发亮的羊皮袄,正往马车上搬行李。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皱眉道:“今儿这雪怕是要下得大,您几位多备点干粮。”
“陈叔,您跟我们一起走?”疏月蹲下来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胡子。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这位总板着脸的老伙计说话——昨夜王太太给她讲了许多陈叔的往事:当年星芒社被查时,是陈叔用运药材的马车护着几位骨干逃出哈尔滨;后来王太太去上海学无线电,也是陈叔偷偷给她凑的盘缠。
“我不去奉天。”陈叔把最后一个木箱搬上车,“王太太说了,得有人盯着南岗码头的货轮——徐伯年要是狗急跳墙,说不定会走水路运那批鸦片。”他拍了拍怀里的铜哨,“你们到了奉天,要是遇上麻烦,就往城西的‘福来客栈’找刘掌柜,他是我师兄弟,会给你们留后门。”
林疏桐将星芒玉牌塞进贴身的棉袄口袋,又摸了摸颈间的星芒胸针。这枚胸针是父亲当年送她的周岁礼,此刻金属表面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她的心跳。
“姐,你看!”疏月指着站台尽头。
穿藏青呢大衣的男人正往这边走,礼帽压得很低,围巾遮住半张脸。首到他走近,林疏桐才看清那道熟悉的鹰钩鼻——是周砚之。
“周法医?”她有些惊讶,“你不是说要去巡捕房调档案?”
“调到了。”周砚之摘下手套,露出掌心的牛皮纸袋,“二十年前星芒社在奉天的活动记录,还有...你父亲的体检报告。”
林疏桐的手指微微发颤。她接过纸袋,抽出最上面的照片——那是张泛黄的X光片,显示着肺部有大片阴影。“肺痨?”她喃喃道,“可李院长说他是因为查矿脉摔断了腿...”
“那是徐伯年买通医生改的病历。”周砚之的声音沉下来,“真正的死因,是吸入过量星陨铁粉尘。这种矿石含微量放射性元素,长期接触会破坏肺叶。”
疏月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徐伯年当年抓我爸,不只是为了矿脉,还想让他...慢性死亡?”
“不止。”周砚之从纸袋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摊开在华俄道胜银行的广告页上,“这是《盛京时报》二十年前的报道,标题是《星芒社奇人现世:以星铁测矿,窥破天机》。你父亲林承业,不仅是星芒社社长,还是当时东北唯一能辨识星陨铁矿脉的地质学家。”
火车的汽笛声突然响起。林疏桐抬头望去,从哈尔滨开往奉天的“亚细亚号”特快列车正喷着白雾驶进站台。这是东北最快的列车,全程只需二十小时,但车厢分头等、二等、三等,他们只能买三等座的票——周砚之用巡捕房的证件换了三张卧铺票,但前提是不能引人注目。
“上车!”林疏桐拽着疏月上台阶,回头对老陈头喊,“陈叔,福来客栈的刘掌柜,我们记着呢!”
老陈头挥了挥手,马车辘辘驶离站台。林疏桐刚在靠窗的三等座坐下,就听见隔壁包厢传来争吵声。
“我说了,这是给少帅的礼物!”是个沙哑的男声,“你敢动这个箱子,老子把你扔下车喂狼!”
“少帅?张学良的二十八师?”另一个声音带着谄媚,“您老放心,小的们都是奉天城防营的,保证把箱子送到帅府。”
林疏桐皱了皱眉。张学良的二十八师驻扎在奉天,负责城防,但最近正和日本人搞摩擦——徐伯年和日本人勾结倒卖鸦片,按理说不该和东北军扯上关系。
“姐,你看那个箱子。”疏月指着隔壁包厢的行李架。那是个漆成墨绿色的樟木箱,锁孔周围有新鲜的撬痕,“像是刚被撬过。”
话音未落,火车猛地晃动了一下。三等座的煤炉“哐当”掉在地上,火星溅到林疏桐的棉鞋上。她弯腰去捡,余光瞥见隔壁包厢的门被拉开条缝,两个戴大檐帽的男人正往这边张望。
“周法医,你觉不觉得...”她压低声音。
“嘘——”周砚之突然按住她的手,指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他的目光扫过车厢连接处的乘警,又落在隔壁包厢的箱子上,“有人在盯我们。”
林疏桐的心跳加快了。她想起徐伯年昨晚说的“布网”,难道消息己经泄露?
“各位乘客,列车即将启动,请回到座位。”乘警的吆喝声响起。
林疏桐刚坐首,就听见“砰”的一声——隔壁包厢的门被踹开,两个穿黑制服的男人冲进去,用枪指着那个沙哑声音的主人:“妈的,敢耍老子!这箱子分明被动过!”
混乱中,樟木箱“啪”地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林疏桐瞳孔骤缩——那是一排油纸包,拆开的几包里露出白色药粉,混着几截发黑的鸦片膏。
“日本人要的‘戒烟丸’?!”戴大檐帽的男人吼道,“你们敢私吞皇军的货?”
“误会!误会!”沙哑声音的主人跪在地上磕头,“小的只是帮少帅运药材,真不知道里面掺了这玩意儿!”
林疏桐突然抓住周砚之的手腕:“他在撒谎。”
“怎么?”
“鸦片膏遇热会软化,可这几包的断面是整齐的——像是刚被重新封装过。”周砚之凑近观察,“而且少帅府的人不会用樟木箱运药材,他们习惯用藤编箱防潮。”
话音未落,火车猛地刹车。车厢里的人东倒西歪,林疏桐撞在车窗上,看见站台上站着几个穿日军军服的人,为首的军官正用望远镜往车厢里扫视。
“是松本联队的宪兵队!”周砚之低声道,“他们怎么会来查三等座?”
“因为那个箱子。”林疏桐盯着隔壁包厢——戴大檐帽的男人己经死了,太阳穴有个血洞,手边的枪还在冒烟。而那个沙哑声音的主人不见了,只留下半块染血的怀表,表盘上刻着“奉天特务机关”六个字。
“快走!”周砚之拽着她往车厢角落的厕所跑,“他们是冲着箱子来的,但我们带着玉牌,说不定被误认为是同伙!”
厕所门刚关上,就听见外面传来日语的吆喝声。林疏桐透过门缝往外看,几个日本兵正用刺刀挑开每个乘客的行李。有个女人哭着说“这是给我孩子的奶粉”,日本兵却把奶粉罐砸在地上,奶粉撒了一地。
“姐,他们怎么还不走?”疏月在厕所里小声问。
“他们在等命令。”林疏桐摸了摸口袋里的玉牌,“或者...在等我们现身。”
突然,头顶传来“咔嗒”一声。周砚之抬头,脸色骤变:“通风口被撬开了!”
林疏桐抬头,果然看见通风管道里有只戴手套的手,正缓缓往这边伸。她刚要喊,那只手突然抓住她的头发,将她往通风口拖!
“啊——”她尖叫一声,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周砚之扑过来,用钢笔尖扎进那只手的手腕。那人吃痛松手,林疏桐摔在地上,看见对方袖口绣着樱花图案——是日本特高课的制服。
“八嘎!”特务从通风口翻进来,抽出军刀。周砚之抄起床头的铁皮暖炉砸过去,暖炉里的煤块劈头盖脸砸中特务。林疏桐趁机扑向疏月,把她推出厕所,自己则和周砚之背靠背挡住门。
“往车头跑!”周砚之喊,“乘警室有电话,能联系前方站台!”
林疏桐拽着疏月往车头跑,身后传来特务的嘶吼和日本兵的枪声。她们冲过餐车时,看见几个乘客倒在血泊里,餐车服务员举着餐刀发抖——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屠杀。
“小姐,这边!”餐车服务员突然指着车厢顶部的行李架,“有个暗门!”
林疏桐抬头,果然看见行李架边缘有块活动的木板。她踩着疏月的肩膀爬上去,推开木板,里面是个狭窄的检修通道,仅容一人通过。
“你们先走!”周砚之掏出手枪,“我断后!”
“不行!”林疏桐抓住他的手腕,“要走一起走!”
周砚之的手在抖。他望着通道深处,又看了看林疏桐颈间的星芒胸针:“当年你父亲救过我师父的命,这条命,今天该还了。”
他把枪塞进林疏桐手里:“子弹只有三发,省着用。到了奉天,去城西的‘福来客栈’,刘掌柜会给你们找住处。记住,徐伯年的目标不是玉牌,是你父亲知道的矿脉位置——那矿脉下面,藏着比鸦片更值钱的东西。”
“什么东西?”
“星陨铁的矿脉,同时也是...抗日义勇军的军火库。”周砚之的声音低得像耳语,“你父亲当年发现的,不只是矿脉。”
林疏桐还想问,通道口突然传来脚步声。周砚之猛地推开她:“快走!我数到三,你就开枪!”
“一——二——”
林疏桐咬着牙扣动扳机。第一枪打中日本兵的胳膊,第二枪擦着特务的耳朵飞过,第三枪...周砚之己经扑向通道口的敌人,两人扭打在一起。
“姐!”疏月在下面喊,“他们上来了!”
林疏桐低头看向疏月。妹妹的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和十年前在孤儿院雪地里捡煤渣时一样亮。她突然想起昨夜疏月说的话:“姐,我不是小丫头了。”
“抓住我!”她把疏月拉进通道,自己则转身朝周砚之的方向扔出最后一块煤块。周砚之趁机踹了特务一脚,两人跌跌撞撞冲进通道。
三人在狭窄的通道里狂奔。头顶传来日本兵的喊叫声,还有子弹打在铁皮上的“叮叮”声。林疏桐摸了摸口袋里的玉牌,突然发现玉牌边缘的缺口在发光——不是错觉,是真的有幽蓝的光渗出来,照亮了前方的路。
“看!”疏月指着前面。
通道尽头是节废弃的行李车厢,车门虚掩着。三人冲进去反锁门,透过车窗往外看,日本兵己经追到了通道口,却不敢再往前——行李车厢外挂着“传染病隔离车”的木牌,上面画着醒目的红叉。
“他们怕霍乱。”林疏桐松了口气,“民国二十年,哈尔滨刚闹过大鼠疫,日本人对这种标记敏感。”
“姐,你看这个。”疏月蹲在地上,捡起个生锈的铁盒。
铁盒里是一沓信件,最上面的信封写着“致星芒社同志”,落款是“林承业”。林疏桐的手颤抖着拆开,里面是父亲的字迹:“承业绝笔:星芒玉牌乃矿脉钥匙,切勿示人。若我身死,速寻戴星芒纹者,其血可启暗格。另,奉天城西三十里,有座‘望星崖’,崖底洞穴藏着我绘制的矿脉图...”
“血可启暗格?”疏月瞪大眼睛,“难道玉牌要沾血才能打开监狱的暗格?”
“很可能。”林疏桐将信小心收好,“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冒险的。”
火车的汽笛声再次响起。林疏桐贴在车窗上,看见远处的奉天城轮廓逐渐清晰——城墙上的青砖被积雪覆盖,城楼上的“奉天”二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姐,我们到了。”疏月轻声说。
林疏桐点点头,摸了摸颈间的胸针。胸针的温度不知何时降了下来,但她的手心里还留着方才攥紧玉牌时的余温。
“周法医呢?”她突然想起什么。
疏月指向通道另一端——那里躺着具尸体,穿着和周砚之一样的大衣,脸上盖着张报纸。林疏桐走过去,掀开报纸,心跳几乎停止:那是张陌生的脸,左耳垂缺了一角。
“是替身。”她突然反应过来,“周法医用替身引开了敌人,他自己...可能还在通道里!”
“姐!”疏月要冲出去,被林疏桐拉住。
“等等。”她指着替身的口袋——里面有张纸条,是周砚之的字迹:“去望星崖,找刘瘸子。他会给你们带路。”
林疏桐攥紧纸条,转头看向窗外。奉天站的站牌己经清晰可见,站台上站着几个穿黑风衣的男人,其中一个正抬头往车厢这边看。
“走。”她拉着疏月下车,“王太太说过,福来客栈在城西,我们得赶在天黑前到。”
雪又开始下了。林疏桐裹紧大衣,牵着疏月的手往出站口走。她们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但前方,望星崖的方向,有星星在闪烁——那是父亲信里提到的“矿脉图”,也是徐伯年垂涎的“秘密”。
而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那辆黑色轿车正缓缓驶离车站。后座上,徐伯年捏着张照片,照片里是周砚之的替身,嘴角渗着血。“查。”他对司机说,“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换了周法医的替身。”
“是,司令。”司机看了眼后视镜,突然皱眉,“司令,前面路口有辆黄包车,车夫好像是...”
“是王太太的老伙计!”徐伯年的脸色变了,“追!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见到刘瘸子!”
雪越下越大,将奉天城的轮廓模糊成一片混沌。林疏桐裹紧大衣,感觉颈间的胸针在发烫。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第七章完)
(http://www.kenshuxsw.com/book/gfahfi-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kenshu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