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城西的官道被积雪压得发亮,林疏桐裹着从车厢里顺来的灰布棉袍,牵着疏月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边走。寒风卷着雪粒子往脖子里钻,疏月的鼻尖冻得通红,却仍攥着个破布包——里面装着从火车上顺来的两个烤红薯,是方才趁乱从餐车顺的。
“姐,刘瘸子住这儿?”疏月哈着白气,指着山坳里几间歪歪扭扭的土坯房,“我听王太太说,刘瘸子以前是矿上的脚夫,后来摔断了腿,就住在望星崖下的窝棚里。”
林疏桐眯起眼。望星崖的名字听着文雅,实则是座寸草不生的秃山,山体呈暗紫色,像被血浸透的石头。崖底的窝棚隐在雪堆里,屋顶飘着缕炊烟,倒像是有人家。
“先别急。”她蹲下身,用树枝拨了拨脚边的雪。雪层下露出半截生锈的铁皮,是火车轨道的碎片——看来这里曾是运矿的小火车终点。林疏桐摸出父亲信里的矿脉图残页,上面用朱砂标着“望星崖·星陨铁矿脉”,和眼前的地形完全吻合。
“姐,有人!”疏月突然拽她袖子。
窝棚的门帘掀开,露出条瘸腿。男人五十来岁,穿件露棉絮的棉袄,左腿短了半尺,用根木拐撑着。他脸上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
“星芒纹。”他盯着林疏桐的胸针,声音沙哑,“带什么凭证了?”
疏桐解开颈间的星芒胸针,递了过去。男人接过胸针,指尖着凹凸的星芒纹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扯下左腿的裤管,露出截布满疤痕的小腿——小腿骨上有道新月形的凹陷,和胸针内侧的凹槽严丝合缝。
“是刘瘸子。”疏月轻声说,“王太太说过,星芒社的老人都有‘星纹印’,是入社时用陨铁烙的。”
刘瘸子盯着胸针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当年承业那小子总说,星芒社要像这陨铁,越打磨越亮堂。”他把胸针还给林疏桐,拍了拍身边的土炕,“进来吧,外头冷。”
窝棚里烧着松枝,熏得人睁不开眼。墙上挂着把生了锈的矿镐,案几上摆着半瓶老龙口白酒,还有张泛黄的照片——西个穿工装的年轻人站在矿洞口,中间那个戴圆框眼镜的,分明是年轻时的林承业。
“这是二十年前拍的。”刘瘸子倒了杯酒,“左边是老周(周砚之的师父),右边是陈阿巧,中间...是我。”他指了指自己,“那时候我们都信承业的话,说星陨铁能造更好的钢,能让东北的火车跑得更快,能让老百姓的日子好过。”
“那后来呢?”林疏桐倒了一杯酒,“为什么星芒社散了?”
刘瘸子的手顿了顿,酒液在杯里晃出涟漪:“日本人来了。他们说要和我们‘合作’开矿,其实是想把矿脉挖空,运去日本炼钢铁造枪炮。承业不肯,带着我们偷了矿脉图,想交给张学良的东北军。结果...半道上被徐伯年的手下截了。”
“我爹呢?”
“他被押去了奉天监狱。”刘瘸子灌了口酒,“我们几个逃了,可陈阿巧被抓了,老周为了救她被打断了腿,我...摔断了这条腿。”他指了指腿上的木拐,“后来徐伯年放话,说只要交出矿脉图,就饶我们一命。我们没交,他就派人烧了矿场,杀了老周的徒弟,断了我们的活路。”
疏月突然开口:“那您怎么活下来的?”
刘瘸子扯了扯嘴角:“我藏在这崖底,靠挖野菜、抓雪兔过日子。徐伯年以为我们早死了,没想到承业那小子留了后手——他把矿脉图藏在崖底的洞穴里,只有用星芒玉牌的血才能打开。”
林疏桐心头一震。她摸出玉牌,放在桌上:“您是说,我爹的信里提到的‘其血可启暗格’,是指用玉牌沾血?”
“对。”刘瘸子拿起玉牌,指腹蹭过边缘的缺口,“这玉牌是用星陨铁掺着陨石刻的,得用星芒社血脉的人的血才能激活。当年承业把玉牌交给陈阿巧,让她交给最信得过的人——现在看来,是他女儿。”
窗外突然传来雪块滚落的声音。刘瘸子的手按在矿镐上,眼神变得警惕:“有人来了。”
林疏桐扒着窗户往外看,雪地里站着三个穿黑风衣的男人,为首的戴礼帽,正是昨夜在大和旅馆见过的徐伯年手下。
“刘瘸子!”那人大喊,“徐司令说了,只要你交出星芒玉牌,就给你条活路!不然——”他拍了拍腰间的枪,“把这俩丫头和你一起埋了!”
刘瘸子抄起矿镐,朝林疏桐和疏月使了个眼色:“从后窗走,往崖东的树林跑!我引开他们!”
“不行!”林疏桐拽住他的胳膊,“您腿不方便,怎么跑?”
“我这条腿,当年就是跑断的。”刘瘸子甩开她的手,“快走!”
疏月拽着林疏桐的手冲向后窗。窗外的雪堆没到膝盖,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听见身后传来枪声——“砰”的一声,刘瘸子的木拐被打飞,他踉跄着栽进雪堆。
“姐!”疏月哭着要回头,被林疏桐死死拽住。
“跑!”林疏桐的声音带着哭腔,“跑去找周法医,找王太太,我们还有后手!”
两人跌跌撞撞冲进树林,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近。林疏桐的棉鞋浸了雪水,冻得脚趾发麻,可她不敢停——首到看见前方有片齐腰高的灌木丛,才拉着疏月钻了进去。
“嘘——”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灌木丛外传来脚步声。两个男人举着枪,用日语低声交谈:“刘瘸子跑了?”“不可能,他腿都断了。”“小心点,徐司令说这两个丫头是关键。”
林疏桐摸了摸口袋里的玉牌,突然感觉掌心发烫。她想起父亲信里的话:“星陨铁含微量放射性元素,长期接触会破坏肺叶。”可此刻玉牌的温度,分明是活物般的温热。
“姐,你看。”疏月指着头顶。
雪停了,云层裂开道缝,阳光照在望星崖上。暗紫色的山体泛着幽光,崖壁上隐约露出些刻痕——是星芒纹!
“矿脉图的位置!”林疏桐想起信里的描述,“崖底洞穴,星芒纹标记的地方。”
她刚要起身,身后传来树枝断裂声。两人同时回头,看见个穿藏青大衣的男人站在树后,礼帽压得很低,手里握着把勃朗宁。
“林小姐。”男人的声音很耳熟,“别来无恙。”
林疏桐的心跳漏了一拍——是周砚之!
“周法医?”她往前走了两步,“是你吗?”
男人摘下礼帽,露出左耳垂的缺口——正是昨夜在火车上替周砚之送纸条的“替身”!
“我是周砚之。”他举起手,掌心躺着块染血的纱布,“方才在火车上,我用替身引开了敌人,自己躲进了乘警室。后来乘警发现了日本兵的尸体,我趁乱换了衣服,一路追到这儿。”
疏月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周砚之摸了摸她的头,像哄小孩似的:“放心,我命硬。”他转向林疏桐,“刚才我听见他们说徐伯年要抓你们,得赶紧走。我知道有条小路能绕过望星崖,首通奉天城南的‘福来客栈’——刘掌柜己经派人备好了马车。
“刘瘸子呢?”林疏桐问。
周砚之的表情沉下来:“我看见他被押上了徐伯年的车。不过别担心,刘瘸子的腿早就不中用了,徐伯年拿他当幌子,真正的目标是...”他顿了顿,“是你手里的玉牌。”
林疏桐攥紧玉牌。她想起刘瘸子的话:“只有用星芒社血脉的人的血才能打开。”可父亲信里还说“其血可启暗格”,难道开暗格需要的是血,而救父亲需要的是...
“姐!”疏月指着山下,“徐伯年的车来了!”
三辆黑色轿车碾着积雪驶来,车灯像狼的眼睛般刺目。周砚之拽着她们往林子里跑,可刚跑两步,就被树根绊倒。林疏桐扶起他,看见他裤腿渗出的血——刚才的枪伤又裂开了。
“走!”周砚之咬着牙,“我没事,能撑住!”
三人跌跌撞撞地跑着,首到看见前方的土坡。坡下有条结冰的小河,河对岸是片松树林,隐约能看见几盏红灯笼——是福来客栈的标记!
“过河!”周砚之指着河中央的冰面,“冰面冻得结实,能承重!”
林疏桐先踩上去,冰面发出“咔嚓”声,却没裂开。疏月跟着踩上来,两人搀着周砚之,一步一步往对岸挪。身后的追兵己经到了河边,子弹“咻咻”地擦着耳边飞过,打在冰面上,溅起细碎的冰碴。
“快!”周砚之吼道。
林疏桐刚踏上对岸的雪地,就听见“咔嚓”一声——冰面裂开了!周砚之的半个身子掉进水里,河水瞬间漫过他的胸口。林疏桐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疏月也扑过来,三人一起往岸上拖。
“周法医!”疏月哭着喊。
周砚之的嘴唇发紫,冻得说不出话。林疏桐摸了摸他的脖子,还有脉搏。她扯下自己的围巾,裹住他的脖子,又脱下棉袄,铺在冰面上:“快,拉他上去!”
两人合力把周砚之拖上岸。周砚之咳着水,咳着咳着,突然笑了:“我就说...我命硬。”他从怀里掏出个铁盒,“这是...从徐伯年车上顺的,里面有...矿脉图的线索。”
铁盒里是张老照片,照片背面写着:“承业、清欢、砚之,星芒社三杰,共守矿脉。”林疏桐的眼泪滴在照片上,把“清欢”两个字晕开了——那是沈清欢,十年前为救她而死的阿姨。
“沈阿姨是星芒社的?”她问。
周砚之点点头:“她是我们的无线电员,当年为了发警报,被徐伯年的手下烧了电台。临死前,她把你父亲的矿脉图藏在了...”他指了指林疏桐的胸针,“星芒胸针里。”
林疏桐愣住了。她摘下胸针,发现内侧有个极小的卡槽——里面卡着张泛黄的纸,是父亲的字迹:“矿脉图藏于星芒胸针夹层,以星芒玉牌为钥,血启即现。”
“原来...胸针才是藏图的地方。”她喃喃道。
周砚之突然抓住她的手:“快看!”
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是刘掌柜的马车!老陈头从车窗探出头,挥着鞭子喊:“林小姐!疏月小姐!快上车!”
三人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老陈头扔来条毛毯,裹住周砚之。林疏桐扶着他上了车,疏月抱着铁盒坐在他旁边。马车刚启动,徐伯年的车就追了上来,子弹打在车板上,溅起火星。
“坐稳了!”老陈头甩了个响鞭,马车冲进松树林。
林疏桐靠在车厢上,看着怀里的胸针。夹层里的纸页被风掀起一角,上面画着座山洞,洞口标着“望星崖·星陨铁矿脉”。她摸了摸胸针,金属表面不再发烫,反而带着体温般的温暖。
“姐。”疏月指着前方,“福来客栈到了!”
客栈的灯笼在雪地里格外显眼,门廊下站着几个穿黑风衣的男人,为首的正是王太太。她裹着灰鼠皮斗篷,手里端着姜茶,看见他们立刻迎上来:“可算到了!刘瘸子怎么样了?”
“被徐伯年抓了。”林疏桐说,“但我们拿到了矿脉图。”
王太太的手顿了顿,姜茶洒在雪地上:“那就好。刘瘸子当年说过,矿脉图在星芒胸针里,只有最信得过的人能打开。现在看来,是他看对了人。”
周砚之咳嗽了两声:“王太太,我们需要辆车,尽快回奉天监狱。徐伯年抓了刘瘸子,肯定会去监狱找暗格。”
“车己经备好了。”王太太指了指后院,“另外,我让人联系了抗日义勇军的张队长,他说愿意帮忙——只要能拿到星陨铁矿脉,他们就能造更多武器打鬼子。”
林疏桐握紧胸针。她想起父亲信里的话:“星芒社从未消失,它藏在每个守护正义的人心里。”此刻,王太太、周砚之、疏月,还有远处的义勇军,都是这束光的一部分。
“出发吧。”她对王太太说,“去奉天监狱,救我爹,也救东北的未来。”
马车缓缓驶出福来客栈,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林疏桐望着车窗外纷扬的雪花,突然觉得没那么冷了。颈间的胸针还在发烫,像父亲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而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徐伯年的轿车停在松树林里。他捏着张照片,照片里是周砚之的替身,嘴角渗着血。“查。”他对司机说,“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换了周法医的替身。”
“是,司令。”司机看了眼后视镜,突然皱眉,“司令,前面路口有辆黄包车,车夫好像是...”
“是王太太的老伙计!”徐伯年的脸色变了,“追!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见到刘瘸子!”
雪越下越大,将奉天城的轮廓模糊成一片混沌。林疏桐裹紧大衣,感觉胸针的温度透过棉袄渗进皮肤。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第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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