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北站的蒸汽在晨雾里翻涌,林疏桐裹着墨绿驼绒大衣站在月台上,望着“北平—哈尔滨”的特快列车喷着白汽缓缓进站。她手里攥着三张软卧车票,两张是她和周砚之的,第三张——是给王太太的。
“您确定要带我?”王太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天没戴珍珠项链,只别了枚青铜星芒胸针,和林疏桐的那枚一模一样,“徐伯年的人肯定在盯着我们。”
“您是星芒社的老成员,该露露面了。”林疏桐把车票塞进她手里,“陈探长说过,巡捕房在上海站有眼线,您以‘上海商会的眷属’身份上车,反而更安全。”
周砚之拖着行李箱走过来,箱角挂着法租界巡捕房的铜牌:“我查过了,这趟车的乘警长是英国人,叫布朗,和工部局关系好。有他在,徐伯年的人不敢太放肆。”
王太太点头,把怀表贴在胸口:“我让老陈头盯着婉姨,她要是敢动,老陈头会把她的茶里加十勺盐。”
三人刚登上车厢,就听见隔壁包厢传来争吵声。
“我说了我不要和日本人同车厢!”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江浙口音,“你们把我的行李搬到哪里去了?”
“这位先生,您误会了。”是个女声,软糯的吴语,“这是头等车厢,您买的二等票,得换到后面去。”
林疏桐掀开布帘望去,只见一个穿藏青西装的男人正和戴圆框眼镜的女列车员争执。男人手里提着个牛皮箱,箱盖上印着“上海华懋饭店”的烫金logo——和沈清欢寿屏的苏木染香,是同一系列。
“华懋饭店?”周砚之皱眉,“徐伯年的产业。”
林疏桐眯起眼。男人的西装袖口露出半截银链,链坠是枚星芒纹胸针——和她、王太太的那枚,纹路分毫不差。
“有问题。”她轻声说,“那枚胸针,是星芒社的标记。”
一更·车厢暗涌
列车启动时,林疏桐正翻看着从破庙带回来的账本。周砚之坐在对面,用放大镜检查她的翡翠耳环:“这玉质是新疆和田的,雕工是苏州老匠人的手艺——和沈清欢的珍珠簪子,出自同一人。”
“你是说,给我送信的人,和沈清欢关系密切?”林疏桐抬头。
周砚之点头:“耳环内侧有极小的刻痕,是‘云裳’二字——云裳绣坊,沈清欢的东家。”
王太太突然指着窗外:“看!”
铁轨旁的荒草里,有个戴草帽的男人正往这边张望。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怀里抱着个布包,像是赶路的货郎。林疏桐认出那是婉姨的手下——三天前在霞飞路见过,当时他替婉姨拎着装翡翠耳环的檀木盒。
“他上车了。”王太太压低声音,“在第三节车厢,和个戴礼帽的男人搭话。”
林疏桐摸出钢笔,在账本空白处画了个圈:“周法医,能查到华懋饭店最近的客人名单吗?”
“我让巡捕房的朋友发个电报。”周砚之掏出怀表,“但可能需要两小时。”
话音未落,车厢连接处传来“哐当”一声。戴草帽的男人突然冲进来,手里举着把生锈的菜刀:“都别动!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乘客们尖叫着躲到座位下。林疏桐护着王太太往后退,周砚之则抄起行李箱砸向男人。菜刀擦着林疏桐的发梢劈在座椅扶手上,木屑飞溅。
“停车!停车!”列车员扯着嗓子喊。
司机拉响汽笛,列车剧烈晃动。戴草帽的男人踉跄着撞在行李架上,布包掉在地上,滚出几颗黑黢黢的药丸。
林疏桐蹲下身,捡起一颗药丸。凑近闻了闻,是鸦片粉混着樟脑——和徐伯年给周掌柜的“戒烟丸”一模一样。
“抓住他!”乘警长布朗举着警棍冲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巡捕。戴草帽的男人束手就擒,嘴里还嘟囔着:“我...我是替人送东西的,不知道是鸦片!”
林疏桐盯着他手腕上的红绳——和沈清欢临死前攥着的帕子,系着同款。
二更·夜谈疑云
深夜,林疏桐靠在卧铺上翻账本,周砚之在隔壁车厢和布朗喝茶。王太太坐在对面,织着毛线,针脚细密得像在绣帕子。
“王太太,您手真巧。”林疏桐指着她膝头的毛线活,“这花样...是苏绣的‘并蒂莲’?”
王太太的手顿了顿:“林小姐好眼力。这是我师父教的,她是苏州绣娘,和沈清欢...是同门。”
林疏桐的心跳漏了一拍:“您师父?”
“姓陈,叫陈阿巧。”王太太放下毛线,“十年前,云裳绣坊着火,陈阿巧为救沈清欢被烧伤了脸,后来去了乡下。沈清欢总说,她是‘第二个母亲’。”
“那她知道沈清欢的死因吗?”
“知道。”王太太的声音低了下去,“陈阿巧说,沈清欢死前三天,收到过个布包,里面有块带星芒纹的玉牌。她以为是...是星芒社的信物,结果...结果就出事了。”
林疏桐猛地坐首:“玉牌?什么样的?”
“青白玉,雕着北斗七星,和您那枚胸针的纹路一样。”王太太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陈阿巧走前塞给我的,她说‘交给戴星芒胸针的人’。”
林疏桐打开油纸包,玉牌泛着温润的光,边缘有道缺口——和她在破庙看到的沈清欢墓碑上的刻痕,形状分毫不差。
“这玉牌...是星芒社的信物?”周砚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端着茶盏。
王太太点头:“星芒社的人,每人都有块玉牌,刻着北斗七星。当年查封社的时候,大部分被烧了,只剩几块流落在外。”
林疏桐摸出自己的胸针,和玉牌比对——胸针的纹路,正是玉牌的缩小版。
“沈清欢的帕子、玉牌、耳环...”她喃喃自语,“所有线索都指向星芒社。可我父亲,真的和星芒社有关吗?”
周砚之坐下来,翻开账本:“你看这里。”他指着民国十一年的一条记录,“林承业经手星陨铁五十箱,换英国‘维克斯’机枪。但同一天,上海《申报》登了则新闻:‘华懋饭店失窃案告破,价值十万大洋的珠宝寻回’。”
“珠宝?”林疏桐皱眉,“和沈清欢的寿屏有关?”
“寿屏是给陈太太绣的,陈太太的娘家姓陈,和陈阿巧同姓。”周砚之摸出张剪报,“陈太太的陪嫁里,有套‘北斗七星’翡翠首饰,和沈清欢的玉牌、耳环,是一套。”
林疏桐的手指扣紧玉牌。她想起序章里沈清欢说“找到戴星芒纹东西的人”,想起婉姨说的“星芒后人”——或许,星芒社的成员,都以星芒纹信物相认。
三更·冰城将至
列车驶入哈尔滨站时,天刚蒙蒙亮。站台上飘着细雪,空气里弥漫着松木香和俄式列巴的甜香。林疏桐裹紧大衣,跟着周砚之和王太太下车,一眼就看见站口站着个穿灰鼠皮袍的男人,戴金丝眼镜,手里举着块木牌,写着“林疏桐”。
“周法医的朋友?”男人走过来,操着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我是陈嘉庚先生的秘书,姓周。”
林疏桐一愣。陈嘉庚是著名的爱国华侨,怎么会派秘书来接她?
“陈先生在哈尔滨开了家‘集美学校’,专门收留东北流亡的学生。”周秘书笑着递过名片,“林小姐,陈先生说,您妹妹疏月,在他的学校当教员。”
林疏桐的心跳加速。她接过名片,上面印着“集美学校 陈嘉庚”,背面用钢笔写着:“疏月安好,速来。”
“我妹妹?”她转头看向周砚之,“你知道这事?”
周砚之摇头:“我也是刚知道。”
王太太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指向站台尽头。那里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窗贴着黑膜,车牌是“奉天007”——徐伯年的私人座驾。
“他们来了。”王太太的声音发紧。
车门打开,婉姨穿着狐皮大衣走下来,身后跟着两个穿黑风衣的男人。她冲林疏桐笑了笑,涂着玫瑰色指甲油的手搭在车门上:“林小姐,徐司令在‘马迭尔宾馆’等你,他说...要‘好好聊聊’。”
林疏桐摸了摸颈间的胸针。她想起破庙里的账本,想起父亲可能还活着,想起妹妹疏月就在眼前的学校——所有的线索,都在此刻交汇。
“周秘书。”她转向陈秘书,“能麻烦您带我们去集美学校吗?”
陈秘书点头:“当然。不过...徐司令的人刚才说,要检查您的行李。”
林疏桐笑了,把装有账本和玉牌的皮箱递给周砚之:“周法医,麻烦你帮我看着箱子。王太太,您陪我去学校。”
婉姨的脸色变了变,刚要开口,就被陈秘书拦住:“徐司令说了,别为难林小姐。集美学校是慈善机构,他不便干涉。”
婉姨咬了咬嘴唇,转身上车。黑色轿车扬长而去,只留下两行轮胎印,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西更·雪夜疑踪
集美学校藏在南岗区的俄式建筑群里,红墙绿顶,门口挂着“天下兴亡 匹夫有责”的木牌。林疏桐踩着积雪走进校园,远远就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女人站在教学楼前,怀里抱着个布包,像是在等人。
“疏月!”林疏桐喊了一声。
女人转过身。她的脸有些苍白,眼角有淡淡的青影,但那双眼睛——和林疏桐在镜子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姐。”她轻声说,声音有些发颤。
林疏桐冲过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疏月的身体很瘦,校服领口露出发青的锁骨,像是饿了好几天。
“你怎么瘦成这样?”林疏桐摸着她的脸,“徐伯年对你做了什么?”
疏月摇头,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姐,这是我攒的馒头干,你吃。”
林疏桐接过油纸包,手却在发抖。她想起十年前在孤儿院,疏月把最后半块馍掰给她;想起李院长临终前的信;想起婉姨说的“徐伯年的人在找她”。
“跟我回上海。”她说,“周法医会保护我们。”
疏月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姐,我不能走。我在学校发现了...发现了星陨铁的线索。”
林疏桐的呼吸一滞:“什么线索?”
“学校的地下室,藏着批箱子。”疏月压低声音,“我昨晚打扫时听工人说,是从奉天运来的,箱子上贴着‘星芒’的标签。”
林疏桐转头看向周砚之,他正和王太太站在教学楼门口,朝这边挥手。
“走。”她拉着疏月往地下室走,“周法医,麻烦你和王太太守住楼梯口,别让任何人进来。”
地下室阴冷潮湿,霉味刺得人睁不开眼。疏月打着火柴,照亮墙角的几个木箱。箱子上的“星芒”标签己经褪色,但边缘的星纹,和林疏桐的胸针一模一样。
“打开看看。”林疏桐说。
疏月用指甲抠开箱盖。里面装的不是星陨铁,而是一沓文件——全是徐伯年和日本人的往来电报,还有张照片:徐伯年和山田雄二站在奉天兵工厂前,背景里堆着成箱的星陨铁,箱子上印着“天工”二字。
“天工...”林疏桐的手指扣紧照片,“这是我父亲的号。”
疏月突然指着照片角落:“姐,你看!”
照片边缘有个穿蓝布衫的小女孩,抱着个布娃娃,脸被墨水涂花了。但那身蓝布衫——和林疏桐小时候在孤儿院穿的,一模一样。
“那是我。”林疏桐的声音发颤,“十岁那年,我被父亲送到孤儿院,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疏月的眼泪掉在照片上:“姐,我在孤儿院的档案里见过你。李院长说,你是‘星芒社的后人’,要我们保护你。”
林疏桐的手剧烈颤抖。她想起破庙里的沈清欢之墓,想起账本里的“天工”私印,想起婉姨说的“星芒后人”——所有的线索,终于拼成了完整的图景:
父亲林承业是星芒社成员,负责调查星陨铁走私;十年前,他发现徐伯年和日本人勾结,用星陨铁换军火,于是假死脱身;沈清欢是父亲的干女儿,发现了秘密后被灭口;疏月被送到孤儿院,是为了保护她;而星芒社的信物(玉牌、胸针),是连接所有人的纽带。
“姐。”疏月握住她的手,“徐伯年说,他要带你去见父亲。他说...父亲被关在奉天的监狱里,快不行了。”
林疏桐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望着地下室里的文件,望着照片里的小女孩,突然明白:
真正的“雾中观星”,不是在迷雾中寻找方向,而是在黑暗中,成为自己的光。
“走。”她拉起疏月的手,“回上海,找周法医,找王太太,找所有愿意相信我们的人。我们要让徐伯年知道——星芒社的人,从来没怕过。”
窗外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清冽。林疏桐望着疏月眼中的光,突然笑了。
这一次,她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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