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下,老三塞给郭伟一张名片:"我舅开的贸易公司,虽然不大...你要真想留合肥..."郭伟捏着那张硬质纸片,上面烫金的字迹摸起来像某种灼热的烙印。
回到寝室,郭伟发现自己的仙人掌死了——看来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阳台上晾着的衬衫在夜风里轻轻晃动,像一个个没有实体的人。他翻开笔记本,最新一页写着明天要去的面试地址,墨迹有些晕开了。
远处传来火车鸣笛声。每届毕业生离校时,铁路局都会加开临客。此刻一定有无数列火车正驶向不同方向,载着无数个和他们一样的年轻人,奔向各自未知的命运。
晨光微露时,郭伟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淮河里的一条鱼,拼命往上游,却总是被浪打回原地。河岸上站着穿西装的面试官,他们往水里撒网,捞起的都是会说话的简历。
三天后,郭伟拖着行李箱站在淮河大堤上。
郭伟站在淮河堤岸上,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六月的淮河泛着浑浊的黄,像一条疲惫的巨龙缓缓向东爬行。远处,采
砂船的轰鸣声隐约传来,夹杂着几声尖锐的汽笛。货轮鸣着汽笛缓缓驶过,惊起一片白鹭。他的影子斜斜地插在堤
坝上,像根被晒蔫的芦苇。他摸出手机,划开屏幕,那条录用取消的邮件还躺在收件箱里,发件人“HR张”三个字刺
得他眼睛发酸。
“大学生回来啦?”堤下卖炸串的大婶仰头喊了一嗓子,“咋样?在大城市找到好工作没?”
郭伟扯了扯嘴角,没回答,只是挥挥手。大婶也不在意,转头继续炸她的串,油锅里噼啪作响,飘上来一股混着辣
椒面的焦香。
推开家门时,电视里正在放《新闻联播》,父亲坐在沙发上看国际局势,烟灰缸里积了半缸烟头。母亲从厨房探出
头,围裙上沾着面粉:“小伟回来啦?回来啦。正好,妈给你炖了冬瓜排骨汤,祛祛暑气。"包了你最爱吃的韭菜饺
子!”母亲的声音混着厨房的油烟飘出来,"
老式电扇在客厅摇头晃脑,把墙上"天道酬勤"的十字绣吹得微微颤动。父亲坐在藤椅里看报纸,金丝眼镜反射着电
视机的蓝光。郭伟注意到父亲的白发己经蔓延到鬓角,像淮河岸边的芦苇荡一样肆意生长。
"实习的事..."母亲端着汤碗欲言又止,围裙上沾着面粉的手印。
"实习黄了。"郭伟机械地重复,汤里的枸杞像无数小小的眼睛浮在水面。
“黄了?”父亲首接问。
郭伟喉咙发紧:“被人顶了。”
饭桌上,母亲一边给他夹饺子一边念叨:“你刘姨家儿子在县一中当老师,一个月工资西千多,还有寒暑假……”
“妈。”郭伟打断她,“我不想当老师。”
“那公务员也行啊!”母亲筷子在空中划了个圈,“你王叔在财政局,说今年要招三个……”
“砰!”父亲突然把酒杯顿在桌上,饺子汤溅出来几滴。屋里瞬间安静,只有冰箱压缩机嗡嗡作响。
父亲从裤兜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一口才说:“学校那边,我也打听了,十万。”
郭伟猛地抬头:“什么?”
“十万,能让你进学校。”父亲吐出一个烟圈,“你李叔牵的线。他家胖丫,就是小时候听你讲故事的那个小丫头,也进学校了,现在是小学老师,你们可以有个照应。”
烟雾在吊灯下盘旋,郭伟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这个数字相当于他几年白干。
“爸,我不需要。”
“那你要啥?”父亲眯起眼,“继续让人当猴耍?”
父亲折起报纸,折叠处发出清脆的响声。"银行老周那边,"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十五万,柜员岗。"
饭桌突然变成谈判桌。郭伟盯着汤碗里自己的倒影,那张脸被荡漾的汤水扭曲成陌生的模样。"我想去上海。"他说,声音比想象中坚定。
"上海?"母亲的筷子停在半空,"你表哥去的深圳,现在房租都付不起..."
"我想试试互联网行业。"郭伟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做了个新媒体运营,还拿过..."
"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父亲突然提高音量
母亲赶紧打圆场:“先吃饭先吃饭,饺子都凉了……”
屋外突然传来唢呐声,不知是谁家办喜事。淮河对岸的新城区灯火通明,几栋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像一堆闪亮的刀片。河风送来轮船的汽笛,悠长得像声叹息。
父亲默默给郭伟夹了块鸭肉,油脂凝在盘底,像一小滩浑浊的眼泪。
淮河岸边的夏天就是这样。要么下雨的时候暴雨如注,要么就是烈日当空,宛如蒸笼,即便夜里也没有一丝凉意。
郭伟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一点爬起来去了淮河岸边。
月光下的淮河像一条银色的缎带,对岸的灯火稀疏如豆。他摸出烟——宿舍老三硬塞给他的黄鹤楼——点燃吸了一口,呛得首咳嗽。
“就知道你在这儿。”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
郭伟没回头,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父亲挨着他坐下,两人沉默地看着河水。
“记得你六岁那年不?”父亲突然说,“非要去河对岸看庙会,我背着你趟水过去,结果回来时涨水,差点把我俩冲走。”
郭伟鼻子一酸。
“两年。”父亲伸出两根手指,“你去闯,我不拦着。但要是混不出名堂……”
“那我就回来听安排。”郭伟接话。
父亲笑了,月光下皱纹像干涸的河床:“臭小子,胖丫哪不好?人家现在可水灵了,找个时间带你瞧瞧咋样。”
郭伟也笑,笑着笑着眼眶就热了。父子俩的倒影在河面上轻轻摇晃,被一艘夜行的驳船碾碎成粼粼波光。
天亮后,父亲手机里带回来一张名片,父亲把名片推给他。
“你表哥同学的大学室友,现在上海的一个公司里,给介绍的,月薪三千五,不包住。”
郭伟盯着名片上烫金的公司logo,突然想起毕业前老三说的话:“现在的世道,连人情都要靠关系才能送出去。”
“去不去?”父亲问。
郭伟平静的回答:“去。”
出发前一晚,母亲把他的行李箱塞得鼓鼓囊囊:
“这是自家腌的咸菜,上海买不到……”
“毛衣我放最下面了,冬天记得穿……”
父亲站在阳台上抽烟,首到郭伟拖着箱子出来才开口:“卡里有两万,密码是你生日。”
郭伟想说不用,父亲却摆摆手:“不是白给的,算你借我的,要算利息。”
母亲突然哭出声,父亲皱眉:“哭啥?他又不是不回来了!”说完自己却别过脸,狠狠吸了口烟。
楼下传来卖豆腐脑的吆喝声,清晨的雾气漫进楼道。郭伟突然发现,父亲的白发比去年多了好多。
晨光中,淮河像一条金色的巨龙,正蜿蜒奔向远方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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