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带着冬日特有的肃杀寒气。朱厚照一夜未眠,眼窝下泛着淡淡的青黑。袖袋里那份散发着可疑气味、字迹模糊的先帝密诏,如同烙铁般灼烧着他的神经。“火铳…图…西山…”这几个词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却像断线的珠子,怎么也串联不起来。更让他心烦的是,金銮殿那块被撬开又勉强塞回去的金砖,边缘的痕迹在熹微晨光下,似乎格外刺眼。
“陛下,该起身了。”刘瑾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他昨夜被那疯子皇帝折腾得不轻,又被金砖砸了脚趾,此刻脚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走路微微有些跛,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谄笑面具。只是眼底深处,那抹狐疑和审视,比昨日更浓了几分。
【昨夜撬砖…密诏…这小子是真疯还是装疯卖傻?】刘瑾的心声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朱厚照的耳朵。
朱厚照心头一凛,面上却立刻切换到“惊魂未定”模式,裹着锦被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老虎!豹子!大狗熊!刘伴伴!朕的狗窝金砖呢?!”
“陛下莫急,”刘瑾忍着脚痛,躬身道,“金銮殿乃国体象征,撬砖之事…恐惹非议。老奴己在加紧筹措银两,定给陛下盖个大大的、金砖铺地的豹房…”
“不!朕现在就要!现在就要金砖!”朱厚照像个得不到玩具就撒泼的孩子,抓起枕头就砸,赤脚跳下床,“朕要去看!看金砖还在不在!是不是被老虎叼走了!”他不由分说,推开试图阻拦的太监,跌跌撞撞就往外冲。刘瑾眼中精光一闪,立刻示意心腹太监跟紧,自己也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他倒要看看,这疯子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朱厚照一路“疯跑”,目标明确地冲向金銮殿。清晨的太和殿空旷寂寥,只有几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看到皇帝披头散发、赤足跑来,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朱厚照径首冲向昨夜他撬开金砖的位置。
就是这里!
那块边缘带着细微撬痕的金砖,在清晨斜射的光线下,那道缝隙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透着一种无声的控诉和危险。朱厚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昨晚只是草草塞回去,根本没时间处理痕迹!这要是被有心人,尤其是刘瑾这个老狐狸看到…
【痕迹!果然动过!】刘瑾紧随其后,目光毒蛇般扫过地面,瞬间就锁定了那块与众不同的金砖!他脚步一顿,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道缝隙,脸上伪装的恭敬几乎挂不住,心中狂吼:【这疯子真撬了?!他撬开干什么?!下面有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皇帝——!”
一声饱含威严与震怒的厉喝,如同惊雷,在金銮殿门口炸响!
朱厚照和刘瑾同时一个激灵,猛地回头。
只见殿门口,在众多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一位身着深青色翟衣、头戴龙凤珠翠冠的中年妇人,正满面寒霜地站在那里。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怒容,正是当朝太后,朱厚照的亲生母亲张氏!她身边还跟着几位神色严肃的宗室老亲王。
太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落在了朱厚照身上,又缓缓扫过他脚下那块异常的金砖,最后定格在他额角那狰狞的伤口上。她的眼神里,有震惊,有失望,更有滔天的怒火!
“母…母后…”朱厚照“吓得”一哆嗦,本能地想往刘瑾身后躲,活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
“跪下!”太后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响彻空旷的金銮殿,“哀家问你!你昨日早朝,胡言乱语要撬金銮殿金砖铺狗窝,是也不是?!昨夜,是否有人胆大包天,竟真敢动太祖御赐、象征国体根基的金砖?!还有你这头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她每问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最后一句几乎是厉声喝问,目光如电般扫向刘瑾。
刘瑾心中一突,连忙跪下,抢先道:“太后息怒!陛下昨日受惊,神思恍惚,所言皆为戏言!至于这金砖…”他目光闪烁地瞥向那块异常的地砖,心中飞快盘算着如何借题发挥,将撬砖的罪名扣在皇帝头上,坐实其疯癫失德。
【天赐良机!坐实他疯癫,才好彻底掌控!】刘瑾的心声带着狂喜。
朱厚照却像是被太后的怒火吓傻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指着那块金砖,带着哭腔喊道:“母后!金砖!金砖动了!它想跑!它…它想回南京老家找太祖爷爷了!”
“一派胡言!”一位宗室老亲王气得胡子首抖,“金砖乃死物,岂会自己移动?!分明是有人…”
“真的!真的动了!”朱厚照不等他说完,猛地扑到那块金砖旁,双手扒着缝隙,像是要阻止它“逃跑”,嘴里还煞有介事地喊着:“你看!它来了!它想飞走!快!快拿东西粘住它!不能让它跑了!太祖爷爷会生气的!”
他一边喊,一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那是他昨天从御膳房顺来的麦芽糖!他毫不犹豫地撕开油纸,将里面粘稠、金黄色的麦芽糖浆,一股脑地涂抹在金砖边缘的缝隙上!动作笨拙又急切,活像一个用泥巴糊墙洞的顽童。
“住手!成何体统!”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命人将这丢尽皇家颜面的儿子拖下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朱厚照刚把最后一大坨温热的麦芽糖糊在缝隙上,还用手使劲按了按,嘴里念叨着:“粘住!粘住!乖乖待着别跑…”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寂静大殿中却清晰可闻的机括声,仿佛从金砖内部传来。
紧接着,那块刚刚被麦芽糖“粘牢”的金砖,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下一沉!然后,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嗖”地一下,从那个被撬松的卡槽里弹跳了出来!
目标精准无比!
“哎哟!!!”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大殿的寂静!
只见那块沉重的、沾满了粘稠麦芽糖的金砖,不偏不倚,狠狠地砸在了正跪在一旁、伸着脖子想看个究竟的刘瑾那只受伤的脚上!
“噗!”金砖结结实实拍在裹着纱布的脚趾上,发出沉闷又令人牙酸的声响。
“嗷——!”刘瑾疼得眼前发黑,惨叫都变了调,整个人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向后弹起,抱着那只倒霉的脚在地上疯狂打滚!精心伪装的镇定和城府瞬间碎了一地,只剩下最原始的、杀猪般的痛嚎。那金砖上的麦芽糖,更是粘了他一裤腿,狼狈不堪。
整个金銮殿,死一般的寂静。
太后和宗室亲王们张大了嘴,看着在地上疼得打滚、涕泪横流的权阉刘瑾,再看看旁边跪着、一脸无辜又茫然、仿佛被这“意外”吓呆了的皇帝朱厚照。
“母…母后…”朱厚照眨巴着“纯真”的大眼睛,指着地上那块“罪魁祸首”的金砖,又看看惨嚎的刘瑾,带着哭腔和浓浓的“委屈”控诉道:“它…它不听话!粘不住!它…它砸刘伴伴!它肯定是在怪刘伴伴不让它回南京!”他一边说,一边还试图伸手去把金砖“抓”回来,结果手上沾满了粘腻的麦芽糖,更显得滑稽可笑。
太后的表情从震怒,到惊愕,再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荒诞的滑稽感。她看着儿子那沾满糖浆、脏兮兮的手和脸,看着他额角结痂的伤口,再看看地上惨嚎的刘瑾和那块沾着糖的金砖。撬砖?阴谋?这分明是一个被惊吓过度、心智混乱的傻孩子,在用他所能想到的最笨拙、最可笑的方式“补救”!
一股浓浓的疲惫涌上心头。她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罢了…罢了…来人,把金砖…清洗干净,放回去。刘瑾…抬下去,好生医治。”她甚至懒得再去追究这闹剧般的“撬砖事件”了。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疯癫闹剧,一个被吓傻的孩子和一块“想跑”的金砖引发的荒诞剧。
“皇帝,”太后看着朱厚照,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你…好自为之。今日起,闭门思过三日,抄写《孝经》百遍!再敢胡闹…”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足以表达一切。她拂袖转身,在宫人的簇拥下,带着满心的失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诞感离开了。
宗室亲王们面面相觑,看着地上哀嚎的刘瑾,再看看一脸“懵懂无知”的皇帝,最终也只能摇头叹息,跟着太后离去。偌大的金銮殿,只剩下满地狼藉(糖渍、翻滚的痕迹)、惨嚎的刘瑾、几个不知所措的太监,以及跪在那里,脸上沾着糖,眼神深处却一片清明的朱厚照。
几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地试图抬起那块粘着糖的金砖,去清洗还原。朱厚照“好心”地提醒:“用…用热水!热水洗得干净!”他心中冷笑:热水?正好把麦芽糖彻底融化冲掉,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混乱中,一个负责洒扫、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御膳房杂役太监,低着头,手脚麻利地用抹布蘸着洒在地上的冷水(而非皇帝“好心”建议的热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金砖边缘残留的、尚未完全冷却凝固的麦芽糖粘稠物。他动作极快,趁着无人注意,将沾满了粘稠物的抹布一角,迅速塞进了自己油腻的袖袋里。
朱厚照的目光扫过那个杂役太监,对方立刻谦卑地低下头,仿佛只是勤恳干活。朱厚照心中微动,但此刻刘瑾杀猪般的嚎叫转移了大部分注意力。
“快!快抬咱家走!脚…脚断了!哎哟喂…”刘瑾被几个太监七手八脚地抬起,疼得龇牙咧嘴,冷汗浸透了衣背。经过朱厚照身边时,他怨毒地瞥了一眼这个“罪魁祸首”皇帝,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但朱厚照回给他的,只有一脸茫然和无辜,甚至带着点“刘伴伴你好可怜”的同情。
【小畜生!咱家跟你没完!走着瞧!】刘瑾的心声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杀意。
看着刘瑾被抬走的狼狈背影,朱厚照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走到那块被清洗干净、重新放回原位的金砖旁,赤脚踩了上去,用力跺了跺。
纹丝不动。
麦芽糖的粘性在冷水的清洗下当然失效了,但刚才那“意外”的机括弹跳和精准砸脚,却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那绝不是巧合!这金銮殿的地砖之下,或者说这龙椅周围,恐怕还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机关!
他蹲下身,手指在那块金砖边缘细细,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触摸到先帝留下的无声警示和重重谜团。袖袋里那份污损的密诏和袖中冰冷的算盘,沉甸甸地提醒着他前路的凶险。
“金砖啊金砖,”朱厚照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你不想回南京,朕也不想。咱们…都好好在这紫禁城里待着。” 他抬头,望向殿外初升的朝阳,眼神锐利如刀。
“刘伴伴,脚还疼吗?朕的豹房狗窝,可还等着你的‘精打细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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