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带着初冬的寒意，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打在朱厚照的脸上。他眼皮动了动，却没立刻睁开。额角被砚台砸出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日的疯狂并非梦境。袖袋里那方小巧冰冷的紫檀木算盘，硌着他的手臂，也硌着他的神经——那是他在这陌生而凶险的宫廷里，唯一的、带着先帝体温的武器。
殿外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接着是刘瑾那辨识度极高的、带着谄媚与掌控欲的嗓音：“陛下，该早朝了。百官己在太和殿恭候多时，国事...可耽搁不得啊。”
朱厚照心中冷笑：国事？怕是你刘瑾捞钱的事耽搁不得吧。他深吸一口气，瞬间切换回那个“惊悸过度、神魂不稳”的痴傻少年模样，猛地从龙床上弹坐起来，眼神涣散地西处张望，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老虎...豹子...大狗熊！朕的豹房！朕要大大的豹房！比...比金銮殿还大！”
他一边喊，一边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赤着脚就往殿外冲，把进来伺候的宫女太监撞得东倒西歪。
“陛下！陛下慢点！靴子！龙袍！”刘瑾急忙追上去，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掌控感。他在朱厚照身后，看着少年单薄的背影踉跄奔跑，心中那冰冷的声音再次清晰无误地传入朱厚照耳中：【蠢货就是蠢货，吓破胆了更好。豹房？呵，正好借机再捞一笔。】
朱厚照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跑得更快了。很好，鱼儿上钩了。
太和殿内，庄严肃穆。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朱紫满堂。当披头散发、赤着双脚、额角还带着干涸血痂的少年皇帝跌跌撞撞冲上丹陛，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时，满朝文武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动。
“肃静！”刘瑾尖着嗓子喝道，快步走到丹陛旁站定，俨然一副监国姿态。他环视群臣，目光尤其在户部尚书钱宁脸上停留片刻，后者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陛下，”刘瑾躬身，声音带着刻意的悲悯，“昨日受惊，龙体欠安，本该静养。然国事繁重，尤以京营饷银、边关粮秣为急。老奴与户部钱尚书商议，欲扩建京西豹房，一则供陛下休憩调养，远离宫闱惊悸；二则豢养猛兽，以彰我大明威仪。所需款项约...八十万两白银。恳请陛下恩准。”他说完，目光灼灼地盯着朱厚照，等着他像往常一样，浑浑噩噩地点头应允。
八十万两！朱厚照心中巨震。这老阉狗胃口真大！这相当于大明国库一年收入的近十分之一！他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下意识地着那小巧的算盘珠，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豹房...大大的...好！好！”朱厚照拍着手，脸上露出孩童般纯真（且愚蠢）的笑容，口水似乎都要流下来，“要养一百只老虎！两百只豹子！还有...还有会跳舞的熊！”
群臣中不少人露出鄙夷或无奈的神色。刘瑾和钱宁则相视一笑，计划通。
“可是...”朱厚照话锋一转，歪着头，眼神迷茫地看向金銮殿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钱...钱不够...怎么办？”他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语气委屈巴巴。
刘瑾立刻接口：“陛下勿忧，户部自会筹措...”
“不！朕有钱！”朱厚照猛地站起来，赤脚“啪嗒啪嗒”地跑下丹陛，在满朝文武惊愕的目光中，跑到大殿中央，用脚使劲跺了跺一块金砖，“这里！金子！好多好多金子！”
他指着脚下那价值不菲、象征皇权威严的金砖，大声宣布：“把这些都撬了！拿去给朕的豹子盖窝！狗窝要用金砖铺！暖和！”
“轰！”整个太和殿炸开了锅！
“陛下！万万不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噗通跪倒，痛心疾首，“此乃太祖所赐，金銮重地之基，国体所在啊！岂能...”
“闭嘴！”朱厚照像个被忤逆的熊孩子，抓起旁边一个铜制香炉就砸了过去（当然故意砸偏了），“朕就要！刘伴伴！现在就撬！立刻！马上！朕要看金砖铺狗窝！”
刘瑾也懵了。他预料到皇帝会发疯，但没想到疯得如此...别出心裁，如此具有破坏性。撬金銮殿的地砖？这简首是把大明朝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可看着朱厚照那执拗、疯狂、不容置疑的眼神，听着他口中反复念叨的“狗窝”、“豹子”，刘瑾心中那点疑虑又被压了下去——这疯子想一出是一出，但，这未尝不是个机会！工程越大，油水才越足！金砖撬了可以再铺，银子进了口袋才是真的！
【疯子！不过...正好！工程浩大，正好把账目做得天衣无缝。】刘瑾的心声带着一丝贪婪的兴奋。
“陛下息怒！老奴...老奴遵旨！”刘瑾立刻躬身，一副为难又忠心的模样，“只是...八十万两预算，恐只够前期采买珍禽异兽，若要铺设金砖狗...呃...豹房精舍，这预算...”
“预算？”朱厚照突然停止蹦跳，歪着头，眼神似乎清明了那么一瞬。他猛地看向户部尚书钱宁，那眼神锐利得让钱宁心头一跳。
“钱尚书，”朱厚照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他一边说，一边手指无意识地在袖中拨动着那小小的算盘珠，“八十万两？让朕算算...按市价，成年猛虎一只，连笼带饲，至多五百两，一百只，五万两；豹子便宜些，算三百两，两百只，六万两；狗熊？算八百两吧，十只八千两...珍禽异兽，顶破天算你五万两。这满打满算，十六万八千两。”
他每说一句，钱宁的冷汗就多一层。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像见了鬼一样看着这个刚才还疯疯癫癫的皇帝。他语速极快，计算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用的词更是闻所未闻：“市价”、“预算”、“顶破天”...
朱厚照踱步到钱宁面前，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俯视着这个肥头大耳的户部尚书，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吐出的字却像冰锥：“剩下的六十三万二千两...钱尚书，是打算给朕的豹子们买金项圈呢？还是给你家十八房小妾买镶钻的夜壶？”
“噗通！”钱宁再也支撑不住，肥胖的身躯像一滩烂泥般在地，一股浓烈的尿骚味瞬间弥漫开来——这位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竟被当朝吓尿了裤子！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惊恐地看着朱厚照，仿佛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妖魔。
【他怎么会算？！他怎么能算得这么快？！那些词...那些词...】钱宁混乱的心声充满了恐惧。
“咦？钱爱卿怎么湿了？”朱厚照嫌弃地捏着鼻子后退两步，又恢复了那副痴傻样，指着地上的水渍对着刘瑾傻笑：“刘伴伴你看！钱尚书给朕的豹子窝尿地图了！哈哈，好！好！就用这个图盖！”
满朝文武的表情精彩纷呈，有惊恐，有鄙夷，有深思，也有像杨廷和这样老成持重者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刘瑾的脸色铁青，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挤出笑容：“陛下...陛下真乃天纵奇才！老奴...老奴佩服！此事...此事容后再议！快！扶钱尚书下去更衣！”他生怕这疯子皇帝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赶紧示意侍卫把的钱宁拖下去。
一场早朝，在一种荒诞、混乱、充满尿骚味和巨大问号的氛围中草草结束。
是夜，月黑风高。
金銮殿深处，巨大的蟠龙柱阴影下。
“啪嗒...啪嗒...”轻微的敲击声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回响。
朱厚照，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小太监服饰，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精致的钢钎（从刘瑾“孝敬”的贡品里顺的），小心翼翼地撬动着一块金砖的边缘。他动作麻利，眼神专注，哪有半分白天的痴傻？袖中的算盘被他贴身藏好，那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必须亲自动手。一是白天他在朝堂上嚷嚷着要撬金砖铺狗窝，晚上金砖就丢了，刘瑾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他需要制造一个“疯子皇帝异想天开但没人当真”的假象；二是这龙椅下的秘密，他不敢假手任何人。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着伤口结痂的痒意。终于，“咔”一声轻响，一块沉重的金砖被他撬松了。他深吸一口气，用力将其搬开。
金砖之下，并非泥土，而是一个浅浅的凹槽。凹槽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油纸包。
朱厚照的心跳骤然加速。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取出油纸包。剥开层层油纸，里面是一卷明黄色的绢帛——果然是先帝密诏！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凑着从窗棂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去。然而，一股浓烈的、极其不雅的骚臭味扑面而来！
只见那明黄的绢帛上，靠近边缘的地方，赫然洇湿了一大片可疑的黄渍！字迹被这液体晕染开，变得模糊不清，尤其是最关键的开头部分和落款处的印章！
“我靠！”朱厚照差点骂出声，脸都绿了，“谁干的？！哪个缺德带冒烟的畜生敢在密诏上撒尿？！”他简首要抓狂了。费尽心机，冒着天大的风险，结果拿到一份被尿泡过的“圣旨”？！
他强忍着恶心和愤怒，借着月光努力辨认：
“...瑾...窃国...柄...狼...野心...”
“...信...杨...谢...健...忠...”
“...火铳...图...西山...”
“...若...不...肖...毁...之...”
字迹断断续续，关键信息被污渍严重破坏。只能勉强认出是在控诉刘瑾狼子野心，提到了杨廷和、谢迁、刘健三位被刘瑾害死的忠臣名字，似乎提到了“火铳”、“图”和“西山”几个词，最后一句似乎是警告如果子孙不肖就毁掉什么东西？
“火铳？图？西山？”朱厚照眉头紧锁，快速思索着。是火铳的设计图藏在西山？还是指刘瑾在西山有秘密工坊？这被尿毁掉的关键信息到底是什么？！
就在他全神贯注试图拼凑线索时，身后不远处，一个负责打扫大殿外围、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太监，正缩在巨大的铜鹤香炉后面，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朱厚照撬开金砖的位置和他手中的绢帛，随即又像受惊的老鼠般，悄无声息地隐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朱厚照对此浑然不觉。他正对着那份散发着异味、字迹模糊的先帝密诏，欲哭无泪，内心疯狂吐槽：
“先帝爷！您留个密诏能不能找个靠谱的地方？！金銮殿这么高大上的地方，怎么还有野狗进来撒尿圈地啊？！这开局难度是地狱S+++吧？！”
他小心翼翼地将污损的密诏重新包好，贴身藏起。又将那块撬开的金砖费力地塞回原位，尽量恢复原状。虽然关键信息缺失，但“火铳”、“西山”这两个词，如同黑夜里的萤火，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
拍了拍手上的灰，朱厚照站起身，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豹房要建，金砖...也得撬！不过，得换个法子撬了。”他低声自语，一个更大胆、也更符合他“疯子皇帝”人设的计划，开始在脑海中成型。
刘瑾，我们的“狗窝”计划，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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