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被金砖砸伤的脚趾肿得像个发面馒头,裹着厚厚的药布,一动就钻心地疼,连带那张老脸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连三日,朱厚照被太后勒令在寝宫“闭门思过”,抄写《孝经》。刘瑾虽不能亲自盯着,但寝宫内外,明里暗里的眼线比耗子还多。朱厚照也乐得清闲,一边心不在焉地鬼画符(抄的《孝经》字迹歪扭如狗爬),一边将袖中那方紫檀算盘摸得温润,脑海里反复推演着模糊密诏中的“火铳”、“西山”与刘瑾账目之间可能存在的勾连。
第三日傍晚,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张永那张带着几分惶恐又透着精明的脸探了进来。他如今算是朱厚照在太监堆里唯一能“偶尔”支开旁人、说上两句话的心腹(或者说,朱厚照刻意培养的潜力股)。
“陛下…”张永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刘公公那边…有动静了。”
朱厚照放下笔,墨汁在纸上洇开一大团污迹:“哦?朕的刘伴伴,脚不疼了?”他语气带着天真的关切,眼神却一片冰凉。
“疼…但更心疼银子!”张永凑近了些,声音细若蚊呐,“户部钱尚书被吓病了,躺家里哼哼。刘公公急着补豹房的‘窟窿’,把主意打到了…打到了宣府镇刚押解进京、准备充作边军冬衣的饷银上!整整十万两雪花银,刚入库还没捂热乎,就被刘公公批了条子,打算明儿一早挪去采买‘珍禽异兽’充豹房!说是…说是陛下您催得急!”
【哼!小畜生要豹房?咱家就给你!用边关将士的血汗给你盖!看你能睡安稳不!】——刘瑾那充满恶毒的心声,仿佛隔着宫墙传来。
朱厚照的手指在算盘珠上猛地一拨,发出清脆的“啪嗒”声。边关!冬衣!十万两!这老阉狗,真是丧心病狂!他眼底寒光一闪,面上却露出孩童般的兴奋:“珍禽异兽?好!好!刘伴伴懂朕!朕最喜欢大老虎了!”
他猛地站起来,在殿内兴奋地转圈,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不过!光有老虎豹子不够威风!朕要天兵!要天上的天兵下凡,给朕的豹房看大门!”
张永一愣:“天…天兵?”
“对!天兵!”朱厚照手舞足蹈,眼神狂热,“朕昨晚梦见玉皇大帝了!他说派天兵天将下凡来帮朕!就…就在三天后!午时三刻!在德胜门外!让所有人都去看!刘伴伴!快!快去准备!要最威风!最吓人的天兵!不然…不然朕就绝食!”他喊着喊着,又“委屈”地瘪了嘴,一副你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张永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谕”弄得手足无措,但看着朱厚照那“认真”又“急切”的疯癫模样,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是…是…老奴这就去禀告刘公公…”
消息传到刘瑾耳中时,他正疼得龇牙咧嘴地让人换药。一听“天兵下凡”、“玉皇大帝托梦”、“绝食威胁”,刘瑾差点把药碗砸了!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天兵?他怎么不说王母娘娘给他做媒呢?!】刘瑾的心声充满了暴怒和鄙夷。但转念一想,【天兵…下凡…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这…这倒是个机会!若办得风光体面,正好彰显咱家对陛下的‘忠心’,也堵住那些说陛下疯癫的悠悠众口!更能借机狠狠再捞一笔!十万两?不够!远远不够!】
贪婪瞬间压倒了脚痛和怒火。刘瑾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去!告诉张永,陛下有旨,焉能不遵?让工部、礼部、钦天监都给咱家动起来!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务必在三天后午时三刻,于德胜门外,给陛下演一出‘天兵降世’的大戏!场面要大!要真!要…要花大价钱!”他特意加重了“花大价钱”几个字。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动了起来。工部的匠人连夜赶制巨大的、描画着狰狞神将形象的彩绸布幔;礼部的官员绞尽脑汁设计“神迹”流程;钦天监的老学究们被逼着推演“吉时吉位”;无数民夫被征调去德胜门外搭建高耸的祭台和观礼棚。银子如同流水般从刘瑾掌控的内库和户部调拨出去,他批条子的手都快写酸了,一边批一边心里滴血又兴奋:【十万两?二十万两?三十万两!羊毛出在羊身上,这钱,总能十倍百倍地从那些想沾“神迹”光的富商勋贵身上榨回来!】
朱厚照被“特许”在张永的“严密看护”下,亲临“天兵工程指挥部”——其实就是工部一个临时的破仓库。里面堆满了彩绸、竹篾、颜料,还有几个愁眉苦脸的工匠头子。朱厚照在里面东摸摸西看看,像个好奇宝宝,时不时提出些“天真”的问题:
“天兵会说话吗?”
“天兵吃什么呀?吃香火吗?”
“朕要天兵的声音像打雷那么响!能震死坏人的那种!”
没人敢当真,只当是疯子的呓语。一个工匠头子敷衍道:“陛下,天兵说话,那得靠…靠神力感应…”
“神力?”朱厚照歪着头,忽然跑到墙角一堆废弃的铁皮边(据说是给神像做盔甲剩下的边角料),捡起一个漏斗状的、沾满油污的铁皮桶(估计是装桐油的),兴奋地举起来:“这个!这个像不像大喇叭?对着它喊,声音就大!天兵肯定也有大喇叭!”他不由分说,把铁皮桶塞给工匠,“给朕的天兵装上!要最大的!声音最响的!”
工匠们面面相觑,看着这脏兮兮的铁皮桶,哭笑不得。但皇帝“金口玉言”,疯子皇帝的话更是“圣旨”,谁敢违逆?只能硬着头皮,把这破桶洗刷干净,想办法固定在巨大的、尚未完工的“托塔李天王”神像(纸扎的)手上,权当是“神号角”了。
朱厚照又溜达到制作“神光”效果的区域。匠人们正在试验一种新玩意儿:把彩色颜料混合着碾碎的琉璃粉末,涂抹在巨大的牛皮灯罩内壁上,后面点上多盏牛油巨烛,试图在布幔上投射出巨大、模糊的光影。
“光!光不够亮!不够吓人!”朱厚照指着那光影不满地嚷嚷,“朕要天兵的眼睛会放光!像灯笼!红彤彤的!绿油油的!要晃瞎坏人的眼!”
匠人们苦着脸:“陛下,这烛火之力有限…”
朱厚照眼珠一转,跑到堆放火药(准备做“神雷”音效)的角落,抓起一把黑乎乎的粉末:“这个!这个点着了多亮啊!给朕加进去!让天兵眼睛喷火!”
“使不得啊陛下!”工匠头子魂飞魄散,“那是火药!会炸的!”
“炸?”朱厚照更“兴奋”了,“炸才好看!天兵发怒就要炸!给朕加点进去!少加点!就…就加一点点!让天兵眼睛亮亮的,不会真炸!”他连哄带吓,工匠们无奈,只得战战兢兢地在灯罩颜料里混入极其微量的火药粉末和不同金属矿粉(朱厚照“随手”指点着加了些绿矾、胆矾之类),试图增加燃烧时的亮度和颜色变化。这阴差阳错之下,竟意外提升了彩光的亮度和饱和度。
三天时间,在刘瑾疯狂的砸钱和朱厚照“添乱式创新”下,紧锣密鼓地过去。
第西天,午时未到,德胜门外己是人山人海。京城百姓,勋贵富商,甚至不少胆大的官员,都挤在临时搭建的观礼区域,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皇帝陛下梦中的“天兵降世”。祭台高耸,彩旗招展,巨大的神将布幔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刘瑾坐在临时搭起的暖棚里,脚上裹着厚厚的棉套,脸色因疼痛和巨大的投入而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充满期待和算计。朱厚照则被安排在祭台正前方最“尊贵”的席位,裹着厚厚的貂裘,小脸冻得通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孩童般”的期待。
午时三刻!
“吉时己到——!”礼官一声高亢的唱喏。
“咚!咚!咚!”三声沉闷的鼓响。
“呜——!”巨大的号角被吹响,低沉苍凉。
紧接着,祭台后方,被巨大布幔遮挡的区域,猛地亮起数道强烈的、色彩斑斓的光柱!红、黄、蓝、绿!光柱穿透薄薄的布幔,投射到半空中临时拉起的巨大白色幕布上,形成了几个巨大无比、色彩斑斓、面目模糊但威势惊人的“神将”光影!光影还在微微晃动,如同天神下凡,踏云而来!
“神迹!神迹啊!”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惊呼,无数百姓激动地跪拜下去。
刘瑾看着这效果,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得意,这钱花得值!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阵凛冽的北风毫无预兆地刮过!
“呼——!”
固定巨大布幔和灯架的绳索被风吹得剧烈摇晃!投射光影的牛皮灯罩也跟着猛地一晃!
幕布上,那原本威严的“托塔李天王”光影,因为灯罩的剧烈晃动和内部微量火药粉尘的燃烧不均,两只巨大的“神眼”位置的光影猛地一歪!一只眼偏向左上,一只眼歪向右下,瞬间变成了一个极其滑稽、斗鸡眼的形象!更因为加了金属矿粉,那两只“斗鸡眼”还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和绿光!
全场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跪拜的百姓抬着头,张着嘴,看着幕布上那威风凛凛却又斗鸡眼的“天王”,表情从虔诚变成了茫然和…一丝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
暖棚里的勋贵官员们面面相觑,表情精彩纷呈。
刘瑾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嘴角抽搐。
“噗嗤!”一声清脆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只见小皇帝朱厚照指着幕布上的斗鸡眼天王,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刘伴伴你看!天兵变斗鸡眼了!哈哈哈!好玩!真好玩!”他一边笑一边拍手,纯真的笑声在寂静的场地上格外刺耳。
刘瑾的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气得浑身发抖!【废物!一群废物!咱家的银子!咱家的脸面!】
然而,百姓的脑回路总是清奇的。短暂的寂静后,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斗鸡眼!这是佛祖显灵!降下法相,怒视奸邪啊!”(斗鸡眼在民间俚语中有时被附会为“怒目而视”)
“对!佛祖显灵!怒视奸邪!保佑圣天子!”立刻有人附和。
“佛祖显灵!保佑圣天子!”这解释瞬间被广泛接受,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狂热!无数百姓对着那斗鸡眼的“天王”光影虔诚叩拜!
刘瑾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当场吐血!他砸了几十万两雪花银,就弄出个斗鸡眼佛祖?!还成了“怒视奸邪”?这奸邪是谁?!他感觉无数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暖棚!
“神谕!神谕降临!”朱厚照看热闹不嫌事大,兴奋地跳起来大喊。他挣脱张永的手,几步冲到祭台前,一把抓起那个被他“钦点”、固定在“李天王”纸像手上的、洗刷干净的铁皮大喇叭(扩音桶),深吸一口气,对着桶口,用尽全身力气,模仿着想象中“天威”的声音,吼了出来:
“吾乃——增长天王——!”
铁皮桶的扩音效果极其粗糙,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回响,音量却奇大无比,如同破锣,瞬间压过了全场的喧嚣,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奉——玉帝法旨——!”
“凡间——有妖孽——作祟——!”
“侵吞——军饷——!祸乱——边关——!”
“天兵——在此——!妖孽——速现——形——!”
破锣般的“神谕”在寒风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刘瑾的心口!【侵吞军饷!祸乱边关!】这字字句句,简首是指着他的鼻子在骂!他感觉眼前发黑,手脚冰凉。台下百姓的欢呼变成了惊疑不定的议论,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勋贵官员和刘瑾的暖棚间扫视。
“神谕所指是谁?”
“侵吞军饷?边关?”
“莫不是…”
朱厚照吼完,丢开铁皮桶,指着天空那渐渐消散的、斗鸡眼的“天王”光影,对着刘瑾的方向,一脸“纯真”和“敬畏”地大喊:“刘伴伴!你听到了吗?!天兵说边关有妖孽!快!快把给天兵买香火的钱(指那几十万两),拿去给边关将士买棉衣!不然天兵会生气的!会降雷劈坏人的!”他一边喊,一边还做了个被雷劈中、浑身抽搐的夸张动作。
刘瑾再也支撑不住,“噗”地喷出一口老血(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脚痛加剧),眼前一黑,首挺挺地向后倒去!暖棚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刘公公!”
“快!快传太医!”
场面彻底失控。百姓们看着这“神迹”之后的“神谕”和权阉喷血昏厥,更加坚信是佛祖显灵、天兵降罪!山呼“佛祖保佑”、“天兵显灵”的声音震耳欲聋。
混乱之中,没人注意到,在祭台后方那片狼藉的“神迹”制造现场,一个负责清理“神雷”火药残渣的工部小吏,正偷偷将几截未燃尽的、包裹着彩色颜料和金属粉末的竹管(实验失败的彩色火药管)塞进自己的怀里。他的动作极其隐蔽,眼神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更远处,德胜门高高的城楼阴影下,两个裹着厚厚皮袍、商人打扮,却有着明显草原特征面孔的汉子,正冷冷地注视着下方混乱的场面。其中一人,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渐渐熄灭的彩色光影和空气中残留的、带着硫磺和金属燃烧的奇异气味。他伸出粗糙的手指,从冰冷的城墙垛口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抠下一点残留的、闪烁着诡异蓝绿色泽的火药粉末碎屑,放在鼻尖下深深一嗅,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贪婪和狂热。他用生硬的汉话,对同伴低语道:
“长生天在上…那光…那雷…不是神迹…是…是新的‘天火’!比我们的厉害!必须…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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