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晨色才堪堪染上窗棂，透入绣帘的缝隙，便在室内投下几道柔和的光痕。
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未等小椿通传，一道身影己轻轻掀开珠帘，疾步走了进来。
“月儿！”来人声音微哑，透着刚醒的疲惫与浓浓的焦急，“你可好些了？昨日在祠堂晕过去，吓坏为娘了！”
李夫人身着素雅缃色织锦褙子，发髻松松挽着，仅用一支素银簪固定，面上未施脂粉，却遮不住满脸忧色。眼下青影明显，显然是一夜未眠。
她小心地捧着一个青瓷小盅，仍有丝丝热气袅袅升腾。将其放在床榻边的矮几上，她立刻坐到沈肆月身侧，冰凉的手急急覆上她的手背，仿佛唯有这接触才能确认女儿安然。
“娘！”沈肆月一把握住李夫人的手，晃了晃，嗓音清脆娇软，像刚睡醒的猫儿打着呵欠般带点懒意，“我都说了没事啦，就是祠堂那香烧得太呛了，我一口没喘过来，就……晕了。”
她故作夸张地眨了眨眼，轻拍自己额角，“女儿可金贵着呢，哪那么容易出事。”
李夫人看着她笑嘻嘻的模样，眼眶却红了，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语带哽咽：“你就会嘴甜哄娘！没事就好……那日祠堂的事……月儿，你还年轻，何必总与旁人争这些长短？你父亲最重家和万事兴。阿渊……他终究是你兄长。就算乔姨娘平日说话刻薄了些……你、你也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平白气坏了自己身子。”
她的话语里，是多年习惯的息事宁人。
沈肆月歪着头看母亲，嘟了嘟嘴：“可是她们总欺负我，我不说话，她们就当我软好欺。娘你也不帮我——”说着，眼里竟泛起一圈湿意，像个委屈的小女孩。
李夫人一愣，立刻抚她的背安慰：“娘怎会不帮你？娘只是……只是你爹向来护着乔氏，娘怕你被牵连得更重。”
一股无力和烦躁涌上沈肆月心头。
“哼。”沈肆月轻哼一声，语气却骤然变轻，“娘可知道，那日我跪着时，祠堂里点的香，是谁让人送来的？”
李夫人怔了怔，犹疑地答道：“是……乔姨娘院里的管事婆子……”
“嗯。”沈肆月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那香里，掺了慢毒。”
她抬起眼，笑意不变，却多了几分讽刺：“若不是我命硬，说不定此刻娘您得在佛前烧香做法事，替我超度了。”
李夫人猛地瞪大了眼，脸色瞬间煞白：“什么？！她、她竟敢——”
她激动得几乎要站起来，极大的情绪激动让本就身体不好的她咳嗽不断：“咳咳……我这就去找你爹，要他为你做主！咳咳……让她不得好死！”
“不行！”沈肆月连忙拉住母亲的袖子，手不住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口吻却像在撒娇，带着点小脾气，“娘你糊涂啦？你去找爹，他会听你的吗？那香灰、茶盏全都被清得干干净净了，经手的婆子也早就被送去庄子上了。”
她抿嘴一笑，像是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再说啦，娘你心里难道不清楚，爹疼乔姨娘可比我们多多啦。你闹一闹，她只会笑你无能，只会说我身子弱还小题大做。”
李夫人被她说得满眼怔然，愤怒与委屈都堵在心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娘——”沈肆月轻轻摇着她的胳膊，软软地靠在她肩头，“我才不想让她看笑话呢，也不想让您为我去哭去求。我现在不是小时候啦，会自己想办法的。”
李夫人听着这句话，心头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涌了出来，哽咽道：“是娘没用……是娘没用啊，护不住你……但你一定要答应娘，无论何时，无论如何，都要好好保重自己。你要记得你还有娘！有难处……一定要告诉娘……”
沈肆月一愣，随即收敛了笑意，轻轻回握母亲的手，语气也不再调皮，像是忽然长大了一瞬：“好。我答应您，若真到了撑不下去的时候，我会告诉您。”
她话音一落，笑着帮李夫人擦了擦眼角：“娘别哭了，你一哭，我就觉得自己真是快死过一次了呢！”
李夫人被她哄得哭笑不得，又是担心又是心疼，絮絮叨叨地叮嘱她饮食、添衣、早睡早起，首到天光透亮，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闺房。
门帘落下的一刻，沈肆月坐回床榻，原本俏皮的眉眼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属于她年纪的冷静与锋利。
她低声喃喃：“娘别担心……女儿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也不会再让自己……轻易出事了。”
待她身影远去，小椿这才捧着茶盏悄悄进来，低声道：“小姐，账房那边的动静我都打听清楚了。”
沈肆月眼神微动，抬眸看她，语调淡得几乎没有起伏：“说。”
“平日里账房有两人掌笔，一个是老账房吴忠，一个是庶母乔氏从娘家带来的心腹徐会计。”小椿将茶盏放下，垂手立在一旁，“徐会计近一年时常私下接见外头的人，且每月都会有一笔银子被记在‘修缮内院’一栏，但老账房吴忠从未见过实工。”
沈肆月淡淡一笑，那笑却未至眼底：“‘修缮内院’，还真是好一个名头。”
她闭上眼，将前世那点滴模糊记忆理清。那“修缮内院”的银子，便是她与母亲的月例银大幅缩减的根源之一。沈父虽对她们薄情，但明面上尚维持体面，可乔氏却仗着沈父纵容，大笔挪用账目，将大房空得只剩壳子。
“让你悄悄偷一份账册出来，可办妥了？”她睁眼，目光凌厉。
小椿点头：“奴婢借吴老账房打盹之机，趁着徐会计外出办事，悄悄换了一册。奴婢识字少，没敢乱翻，藏在后院柴房地砖下了。”
“很好。”沈肆月起身，身姿婀娜，步步生风，“走，去看看那乔氏到底是怎么谋我家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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