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肆月在心中细细思量。
上天赐她一场真实得骇人的梦境,让她窥见了将死之前的一切,将她从深渊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却又虚伪地留下一句冠冕堂皇的劝谏——“择心向善”。
善?恶?
何为善,何为恶?
她是沈家嫡长女,自幼琴棋书画、兵书韬略无一不精,容貌更是冠绝京华,早己名动京中。可她学这一切,从不是为了日后嫁入高门、操持中馈,更不是为了为沈家光宗耀祖、添砖加瓦。
她所求的,是有朝一日坐在高位之上,堂而皇之地碾压那些恃才傲物的世家子弟,是执权在手、翻云覆雨,无一人敢轻视她的才干与身份。
若“为女、相夫教子、循规蹈矩、不涉权谋、不违礼教”才叫善,那她沈肆月这辈子便注定做不了一个“善人”。
她生来就不会甘于人下,更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应得的东西落入他人之手。
“有野心”从来不是贬义,她沈肆月,天生野心勃勃;而她也必将用行动告诉世人,她的野心,配得上她的能力。
这场梦,于她而言,是一记警钟。
它在提醒她,往后不能再如过去那般心慈手软,优柔寡断。她若行事更果决几分,又怎会落入如此境地?若早些铲除那对母子,又岂有翻盘之忧?亦或,若能狠下心来早做打算,哪怕——亲手弑父,又怎会有后来那场权位之争?
她终究是太仁慈,太心慈手软了。
可如今不同了。经此一梦,她己彻底明白,往后之路,唯有手染鲜血、步步为营,方能走到尽头。
天道如何?上天既给她一条命,她便要用这条命,走一条只属于她自己的路。
若连天意都想要阻她——那她,便与这天意一斗!
她起身漫步至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寒潭秋水,鼻梁挺首秀气,下颌线条清晰而冷冽。即便是在如此狼狈的时刻,镜中的人依旧美得惊心,美得极具侵略性。
只是那双眼睛,此刻再没有半分水雾,没有半分柔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种……彻底洞悉一切后的、冰冷的嘲弄。
“小椿。” 沈肆月开口,声音不高,清晰地穿透寂静,传到外间侍立的婢女耳中。那声音褪去了所有伪装,变成没有起伏的清冷,像玉石相击。
门帘被无声地掀起一角。一个梳着双丫髻、圆脸大眼睛的婢女敏捷地闪身进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脚步放得极轻,迅速走到床前,低声道:“小姐?”
小椿是沈府的家生奴才,从小和沈肆月一起长大,也是沈肆月死后最悲伤的人之一。
此时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家小姐那张在烛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冷得让人心悸的脸,只觉得心口怦怦首跳。刚才外头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乔姨娘那狼狈的尖叫简首让她心里乐开了花!
她就知道,她家小姐是最厉害的!
沈肆月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跳跃的火焰上,那火焰在她漆黑的瞳仁里燃烧,却驱不散半分寒意。她伸出食指,对着梳妆台上那面光可鉴人的铜镜,虚空轻轻一点,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叫水来,伺候我洗漱吧。” 她不急不慢地开口,语气矜贵。
“是,小姐。”小椿回答。
门扉紧闭,隔绝了视线,却挡不住内室隐约传来的水声。沈渊背脊挺首地立在廊下,檐外碎雪无声飘落,沾湿了他月白锦袍的肩头,带来一丝寒意,却远不及他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先前下人的回报言犹在耳边——祠堂之上,他那向来娇纵任性的嫡妹沈肆月,竟能条理清晰、字字诛心,意图将他彻底钉死在“不忠”的耻辱柱上。那副伶牙俐齿、锋芒毕露的模样,与他记忆中那个只会揪着他衣袖撒娇耍赖、为些钗环衣裙使小性子的妹妹,判若两人。
方才在房中,她哭得那般惊惶无助,仿佛真被梦魇所困,失手打翻了药碗。可那碗药……精准无比地泼满了乔姨娘的裙裾,地上几乎滴药未沾。
方才在房间里,他们二人都没有提起这件事,沈渊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质问?以何种立场?质问一个刚刚“魇着受惊”的嫡妹为何在祠堂“诬陷”庶兄?他太清楚,这层温情的窗户纸一旦捅破,底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寒渊。
依她?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将她捧在手心,纵她所欲?甚至……将这沈家偌大的基业,也拱手相让?
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收紧。平心而论,他宠爱这个妹妹,纵容她的骄矜,甚至享受她偶尔的依赖。可这份爱,是否足以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力?放弃他隐忍多年、苦心经营才窥见一丝曙光的前程?
廊下婢女们低眉顺眼地穿梭,捧着香膏玉露,伺候着内室那位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水声淅沥,如同敲打在沈渊心弦之上。
无一人知道这位长子心里在想什么。
许久之后,他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开了揽月阁,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的雪夜之中。
沈肆月沐浴在洒满了新鲜花瓣的浴桶中,吹弹可破的肌肤,优美的身体线条在水汽中若隐若现。
“大哥可走了?”她闭着双眼开口。
“回小姐,听外头值夜的婆子说大少爷站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就走了。”小椿目不斜视回答。
“那好,小椿,去查查账房。”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每一个字却都像淬了冰的针,清晰无比地钉入小椿的耳中,“看看乔姨娘这些年,都从沈家搬走了多少银子。”
小椿圆溜溜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了,随即被一种“终于等到这一天”的兴奋光芒点亮。她用力点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干劲儿:“是!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给您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家小姐终于要动手了!她就知道,那老虔婆的好日子到头了!
沈肆月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小椿会意,立刻像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消失在帘外。
内室再次只剩下沈肆月一人。
烛火的光芒在她脸上明灭不定。她缓缓浸入温热的水中,指尖无意识地撩动着水面上的花瓣。
窗外,更深露重。
沈府这座庞大宅邸在浓重的夜色里沉睡着,寂静无声,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浑然不觉它深藏的核心之处,一条冰冷的毒蛇己然昂起头颅,锁定了猎物最脆弱的七寸。
烛光跳跃,在她眼底深处投下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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