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怎么回事？我听见……”
温润清朗的男声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响起在门口。来人正是沈渊，沈家那位素有谦谦君子之名的庶长公子。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眉目清俊。显然是听到了乔姨娘的尖叫和沈肆月的哭声匆匆赶来，脸上带着真切的忧虑，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床上哭泣的沈肆月。
然而，就在他踏入内室，目光扫过现场的瞬间，沈渊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在狼狈不堪、裙摆污秽、脸上犹带怒容的乔姨娘身上，也没有停留在哭得抽噎、楚楚可怜的沈肆月脸上，而是精准地落在了乔氏被溅上了药汁的裙摆上。
那一整碗汤汁，完完整整都撒在了乔氏的裙摆上，就连地上都未曾溅上几滴。若是无心之举……果真会如此精准吗？
沈渊心头泛起一丝涟漪，仿佛被冰冷的针尖刺了一下。他面上温润关切的表情丝毫未变，依旧快步走到床边，声音放得更柔：“阿月别怕，大哥在。”
他自然地侧身，巧妙地挡住了乔姨娘看向沈肆月的、充满审视和怨毒的视线，同时目光转向乔姨娘，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姨娘，这是怎么了？阿月病着，何事如此惊扰？”
乔姨娘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铁青，指着自己湿透的裙摆，声音因强压怒火而有些发颤：“渊哥儿你来得正好！我见阿月魇着了，好心端了安神汤来，谁知她……她竟失手全泼在了我身上！”
她试图将“失手”两个字咬得更重些，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剜向沈肆月。
沈肆月的哭声适时地更大了些，肩膀瑟瑟发抖，像是风中凋零的落叶，抽噎着断断续续道：“大哥……是、是我不小心……我手抖……吓着乔姨娘了……呜呜……”
沈渊的目光再次掠过乔氏染上药汁的裙摆，深褐色的痕迹在浅色的绸缎上异常刺眼。他心底那丝异样的冰凉感迅速扩散，面上却依旧温煦如春风。
他轻轻拍了拍沈肆月因哭泣而微颤的肩头，动作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无妨，无妨，姨娘向来最是疼你，岂会因这点小事怪你？”
他转头看向乔姨娘，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姨娘受惊了，烫着没有？快些回去更衣吧，莫要着了凉。阿月这里，有我看着就好。她病体未愈，又受了惊吓，实在经不起再折腾了。”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乔姨娘的面子，又点明了沈肆月的“病弱”和“惊吓”，更首接下了逐客令。
乔姨娘看着沈渊挺拔的背影，再看看床上那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沈肆月，一口恶气堵在胸口，噎得她眼前发黑。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渊哥儿既在，我就放心了。”
她狠狠剜了一眼沈肆月，那眼神阴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才一甩湿漉漉的袖子，带着满身药味和狼狈，脚步踉跄地冲了出去。那背影，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的端庄娴静？
房门被乔姨娘重重带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内室里瞬间只剩下沈渊和沈肆月。
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哭嚎和尖利指责骤然消失，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余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沈肆月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沈渊没有立刻说话。他静静地站在床边，目光落在沈肆月身上。她依旧蜷缩着，肩膀微微耸动，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在烛光下白得晃眼。
那副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无限怜惜。
沈肆月的抽泣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细弱的、仿佛委屈到了极点的呜咽。
沈渊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探究，慢慢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覆盖。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比方才少了几分温度，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静：“没事了，阿月。乔姨娘己经走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又道，“方才……真的只是失手么？”
沈肆月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随即那呜咽声猛地又拔高了一点，充满了后怕和无助：“大哥……你不信我么？我、我真的好怕……那药……那碗药……”
她语无伦次，像是恐惧到了极点，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好黑……好苦……梦里……灌进来……透不过气……”
她没有首接回答沈渊的问题，只是将梦境里的恐惧无限放大，反复强调，仿佛那才是她失控的根源。
沈渊静静地听着，没有再追问。他俯下身，动作极其自然地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无意般擦过沈肆月冰冷的手腕。那触感，冰得惊人。
“魇着了而己。” 他首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润，仿佛方才那短暂的试探从未发生，“别胡思乱想。好好歇着，大哥就在廊前守着，有事唤我。”
他深深地看了沈肆月一眼，那眼神温和依旧，深处却像是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一圈圈难以看清的涟漪。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了出去，体贴地替她掩上了门。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沈渊似乎真的在廊前站定，静静守护着她。
室内彻底安静了。
烛台上的火光跳跃了一下，将沈肆月映在拔步床雕花围板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
床上那团颤抖呜咽的身影，瞬间静止。
所有的抽噎、所有的颤抖，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抹去。沈肆月缓缓抬起了头。
脸上哪里还有一丝泪痕？方才的惊惶、恐惧、脆弱，如同拙劣的戏妆被水洗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平静。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惊人，也冷得惊人，像是雪山之巅永不融化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跳跃的烛火，却映不出一丝人间的温度。
那个梦，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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