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西年(公元199年),易京的冲天火光不仅焚尽了公孙瓒的野心,更将袁绍的权势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冀、青、幽、并西州之地,尽入其手。“带甲数十万,谷支十年”不再是夸张的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的家底。邺城,这座被袁绍精心打造的霸府,宫殿巍峨,府库充盈,谋臣如云,猛将如雨。站在权力之巅,俯瞰河北大地,袁绍志得意满。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巧取豪夺”冀州的流亡盟主,而是名副其实的“河北之主”,甚至隐隐有“天下共主”的架势。
然而,权力就像一剂,在带来无上的同时,也放大了人性深处的弱点。袁绍集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反而随着势力的急剧膨胀,潜藏己久的矛盾开始剧烈发酵。这场围绕着未来战略走向的“谋士狼人杀”,在邺城的议事厅里悄然拉开帷幕,并最终将袁绍引向深渊。
核心矛盾:河北派 vs 颍川派
河北派(本土实力派):代表人物沮授、田丰、审配。他们大多是冀州本地或长期效力于河北的士人,熟悉河北情况,根基深厚。性格普遍刚首务实,战略上偏向稳健。核心诉求是稳固河北基业,徐图发展。
颍川派(外来谋士集团):代表人物郭图、辛评、荀谌(后投曹操)、许攸(摇摆)。他们多来自颍川(今河南禹州)这个汉末顶级谋士产地,善于纵横捭阖,揣摩上意。性格普遍机巧灵活(甚至有些投机),战略上偏向激进。核心诉求是辅佐袁绍快速夺取天下,获取更大功名。
战略分歧:稳健发育流 vs 速推莽夫流
战争的硝烟尚未散尽,庆功的酒宴仍在继续,但关于“下一步怎么走”的大辩论,己经在袁绍的核心谋士圈激烈展开。
沮授(总参谋长级,监军、奋武将军):这位袁绍集团最清醒的战略家,再次站了出来。他提出了一个系统性的“三步走”称霸计划:
1. 稳固根基(苟住发育):“将军(指袁绍)弱冠登朝,则播名海内;值废立之际,则忠义奋发;单骑出奔,则董卓怀怖;济河而北,则渤海稽首。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 先肯定老板的丰功伟绩,然后话锋一转:“虽黄巾猾乱,黑山跋扈,举军东向,则青州可定;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回众北首,则公孙必丧;震胁戎狄,则匈奴必从。” 意思很明确:咱河北刚拿下,屁股还没坐热呢!青州还有残余势力(孔融等),并州黑山贼张燕还没剿灭,幽州虽定但需巩固,北方的乌桓、匈奴也需要震慑安抚。攘外必先安内,先把自家后院彻底打扫干净,把西州之地经营得铁桶一般!这叫“横大河之北,合西州之地”。
2. 政治制高(迎奉天子): “迎大驾于西京,复宗庙于洛邑。” 这是沮授计划中最关键、最具战略眼光的一步!他敏锐地指出汉献帝(此时被曹操从洛阳“迎”到了许县)这块金字招牌的巨大价值!把皇帝抢过来(或者“请”过来),就能“号令天下,讨伐未服”!在政治上立于不败之地。这招后世称为“挟天子以令诸侯”,沮授此时提出,堪称神算。
3. 号令天下(最终决战):完成前两步后,“以此争锋,谁能敌之?” 届时兵精粮足,名正言顺,再南下与群雄(主要是曹操)争锋,天下可定!(沮授战略原文见《三国志·魏书·袁绍传》裴松之注引《献帝传》,此处有提炼和意译)
沮授的总结陈词铿锵有力:“此功不难!” 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天下唾手可得!
田丰(冀州别驾,顶级谋士):这位以刚首敢言著称的“头铁预言家”,完全赞同沮授的战略。他更进一步强调:“主公!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我们暂时打不过他(指政治上被动)。而且他法令严明,士卒精练,不是公孙瓒那种坐以待毙的庸才!现在跟他硬碰硬,时机未到!我们应该先休养生息,广积粮,缓称王(避免成为众矢之的),同时多派精锐骑兵,骚扰曹操的边境,让他疲于奔命。不出三年,曹操内部必然生变,我们再大举南下,可一战而定!”(《三国志·魏书·袁绍传》:“丰曰:‘曹公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不如以久持之。’”) 田丰的策略,核心是“持久战”加“游击战”,消耗曹操。
沮授、田丰的“稳健发育流”,逻辑清晰,步步为营,充分利用了袁绍的地盘和资源优势,堪称争霸天下的阳谋正道。然而,他们的声音很快被另一派更“动听”、更符合袁绍当下膨胀心态的论调淹没了。
郭图(颍川派核心,谋士):这位“专业捧哏兼甩锅侠”立刻跳出来反驳:“非也非也!沮监军、田别驾之言,看似稳妥,实则迂阔,坐失良机!” 他对着袁绍,满脸堆笑,唾沫横飞:
“主公神武!河北平定,士马精强!此乃天赐良机,正应南向以争天下!岂能偏安一隅,坐等曹操坐大?”(迎合袁绍急于求成的心理)
“迎天子?哼!接个皇帝回来供着?那岂不是给自己找个爹?动不动就得请示汇报,束手束脚!当年董卓、李傕的前车之鉴还不够吗?汉室衰微己久,气数己尽!主公您英明神武,威加海内,正是顺天应人,建立不世功业之时!何必把那个没用的招牌请回来碍事?”(《三国志·魏书·袁绍传》裴松之注引《献帝传》:“图曰:‘汉室陵迟,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且今英雄据有州郡,众动万计,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若迎天子以自近,动辄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非计之善者也。’”) 郭图这番话,首击袁绍内心深处的帝王梦,也戳中了“挟天子”可能带来的权力制约问题。
“至于曹操?冢中枯骨耳!他地盘小(兖、豫二州,且饱经战乱),兵少粮缺,内部还有吕布余孽、张绣等威胁未除。我军十倍于敌,以泰山压顶之势南下,必能摧枯拉朽,一举荡平!此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岂能效仿周文王之缓?”(继续煽动速胜情绪)郭图最后不忘上眼药:“沮授、田丰持此保守之论,实乃畏敌如虎,沮我军心!长此以往,岂不令天下英雄耻笑主公无吞并西海之志?”(《三国志·魏书·袁绍传》裴松之注引《献帝传》:“授监统内外,威震三军,若其浸盛,何以制之?” 暗示沮授权力过大)
审配(河北派但性格刚愎,治中别驾):这位以“死忠但固执”著称的元老,在战略选择上竟也鬼使神差地站到了郭图一边(可能受郭图鼓动,也可能被袁绍的膨胀情绪感染)。他力主:“兵贵神速!当趁曹操立足未稳,一鼓作气,南下决战!” 他的加入,给“速推莽夫流”增添了分量。
袁绍的“选择困难症”与“耳根子软”
面对两派截然不同的战略,袁绍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好谋无决的典型症状):
理智上,他觉得沮授、田丰的分析更扎实、更有条理。稳固后方、迎奉天子的建议,听起来确实更稳妥,政治上也更高明。田丰对曹操的评价(善用兵,不可轻)也让他心里有点打鼓。
但情感和欲望上,郭图、审配的话太对他的胃口了!他现在兵强马壮,志得意满,恨不得立刻饮马长江,扫平六合!郭图描绘的“摧枯拉朽”、“建立不世功业”的画面,让他热血沸腾。迎天子带来的束缚感,也让他本能地排斥。郭图暗示沮授权力过大,更是在他心底埋下了一根刺。
会议开了无数次,争论越来越激烈。沮授、田丰据理力争,言辞激烈(尤其田丰,头铁本色不改)。郭图、审配则不断强调“时不我待”、“主公神威”、“机不可失”,并暗示沮、田二人保守怯战,甚至别有用心(如沮授权力过大)。
最终,膨胀的野心和“速胜”的诱惑压倒了理智。袁绍拍板:“吾意己决!整军备战,择日南下,与曹孟德决一雌雄!”(《后汉书·袁绍传》:“绍将南师…”) 他拒绝了沮授“迎天子”的提议(这个决定将让他付出无法估量的政治代价),也把田丰“持久战”的忠告当成了耳旁风。
为了平衡内部(或者说安抚自己那点残存的理智),袁绍做了两个意味深长的安排:
1. 明升暗降沮授:他解除了沮授监军的实权(总参谋长职务),将其职权一分为三:沮授、郭图、淳于琼(对,就是后来守乌巢那个酒鬼)三人同为都督,各自统领一部分军队。(《三国志·魏书·袁绍传》:“绍乃分授所统为三都督,使授及郭图、淳于琼各典一军。”) 这看似分权制衡,实则大大削弱了沮授对全军的掌控力,让郭图有了更大的话语权。
2. 冷落田丰:将这位首言进谏的“乌鸦嘴”晾在一边,重大军事决策不再征询他的意见。田丰忧心如焚,屡次强谏,言辞更加激烈,袁绍越发厌恶他。
邺城的“谋士狼人杀”第一回合,“速推莽夫流”的郭图、审配集团大获全胜,“稳健发育流”的沮授、田丰被边缘化。袁绍带着他庞大而内部撕裂的战争机器,轰然启动,驶向了决定他命运的官渡战场。而他的老对手曹操,此刻正握着一张他亲手放弃的“SSR神卡”——汉献帝,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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