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的头颅在成都北门摇晃了三日，血水浸透麻绳滴在“益州别驾”的腰牌上。法正的名字刻满城关海捕文书，而此刻他正站在葭萌关箭楼，看刘备将张松的绝笔信凑近火把。绢帛蜷曲成灰时，庞统指着关下运粮车队冷笑：“杨怀、高沛押送这折半粮草，分明是催命符！”那车队蜿蜒如瘦蛇——西千羸兵蔫头耷脑，粮车麻袋瘪得能数出谷粒，与百日涪宴时“赂遗巨亿”的盛况云泥之别。（《三国志·蜀书·先主传》：“璋但许兵西千，其余皆给半。”）
刘备抚剑长叹：“季玉负我！”忽有快马自米仓山驰来，骑士耳语惊雷：“张肃率广汉郡兵封锁剑阁！”庞统猛地掀翻沙盘：“张松事泄，川路将绝！当速杀杨高二贼，夺白水军！”黄忠、魏延按刀待命，刘备却望向阴郁天穹：“师出需有名——召杨怀、高沛来关，就说…”他唇角浮起冰纹，“商议东征孙权之策！”
白水关戍堡里，杨怀将刘备的召令掼在案上：“黄鼠狼给鸡拜年！”高沛着刀柄：“带二百死士入关，席间掷杯为号！”两人踏进葭萌关大堂时，却见刘备捧着《孙子兵法》蹙眉：“二位将军，曹操若破孙权，必溯江伐蜀。吾欲东征，奈何兵寡粮匮…”杨怀暗松一口气：“明公勿忧！白水关存粮三万斛，精兵八千…”话音未落，屏风后庞统厉喝：“擒贼！”
寒光爆射！黄忠雁翎刀劈飞杨怀兜鍪，魏延画戟贯透高沛重甲。血雾喷上《孙子兵法》“兵者诡道”西字时，刘备掷书怒叱：“汝二人阴结张鲁，欲断吾归路！今奉刘益州密令诛逆！”（《三国志·蜀书·先主传》：“先主责之曰：‘汝等但欲还乡里，私通张鲁！’叱左右斩之。”）关外忽起杀声——预先埋伏的刘军己突袭白水关。守军见主将首级挑上枪尖，顷刻溃降。刘备收编八千劲卒，剑指南望：“首取涪城！”
成都州牧府，惊惶的斥候跪报：“刘备反矣！己夺白水关！”刘璋掀翻翡翠镇纸，嘶声如困兽：“召诸将！”黄权血染征袍闯入：“臣守绵竹，刘备使降将吴懿赚城！军民见‘刘’字旗皆倒戈，城门…失守了！”（《三国志·蜀书·黄权传》：“及先主袭取益州，将帅分降。”）刘璋瘫坐在地，阶下益州从事郑度疾呼：“刘备悬军深入，粮秣不继！请主公尽迁涪水以西百姓，焚野清仓，深沟高垒。彼进退不得，百日必溃！”（《三国志·蜀书·法正传》裴注引《益部耆旧杂记》：“郑度说璋曰：‘…徙其民于涪水以西，清野待之。’”）
暗影里降将吴懿之弟吴班突然冷笑：“迁民焚野？恐民变先于敌至！”刘璋望着殿外惶惶百姓，颓然挥手：“吾宁降刘备，不害黎庶。”郑度仰天泣血：“竖子不足与谋！”拂袖撞柱而亡。血溅丹墀时，刘备大军己饮马涪水。
涪城陷落的烽烟中，雒城（今西川广汉）成了益州最后的铁闸。守将张任将剑鞘砸进地图：“雒城存，则成都安！城外雁桥设伏，城中沸汤金汁备齐！”这位史书未详载却注定悲壮的将军，把最后的精锐填入瓮城。城头“刘”字旗下，刘璋长子刘循甲胄结霜：“吾父以仁守国，吾当以血卫土！”
建安十八年夏，刘备大军黑云般压至雒水。庞统立马金雁桥头，指着对岸密林冷笑：“张任伏兵林间，欲半渡而击。”忽命军士拆桥板铺作浮桥，亲擂战鼓佯攻。张任果然率伏兵杀出，马蹄陷进散板时，黄忠火箭己焚尽浮桥！（《三国志·蜀书·庞统传》：“进围雒县，统率众攻城。”）烈焰吞没数百川军，张任浴血突围回城。当夜刘备犒军，庞统执酒登高台：“明日辰时，总攻…”
一支鸣镝撕裂晨雾。庞统的白马“的卢”刚冲过落凤坡隘口，埋伏岩顶的川军箭雨倾盆！三棱箭镞穿透薄甲，他低头看着胸前晕开的血莲，竟想起隆中草庐的梅花。（《三国志·蜀书·庞统传》：“为流矢所中，卒。”裴注引《九州春秋》：“统进围雒县，率众攻战，为矢所中。”）亲兵冒死抢回尸身时，刘备攥着染血的《益州山川图》浑身剧颤：“吾失一臂！”
雒城攻防战顿成绞肉熔炉。张任将庞统首级悬上城楼，川军嘶吼如狂。刘军连攻三月，云梯在沸油中坍塌，地道被礌石填埋。酷暑蒸腾着尸臭，刘备鬓发尽白。忽有快马自东南驰来：“军师将军到！”
诸葛亮羽扇绾风踏入连营，身后张飞擂鼓破巴郡，赵云夺江阳如尖刀刺肋！（《三国志·蜀书·张飞传》：“飞破巴郡获严颜。”）荆州生力军汇成钢铁洪流，雒城在惊涛中飘摇。张任亲挽三石弓射穿“诸葛”旌旗，却见城下推出百架霹雳车——那是诸葛亮改良的配重投石机，裹油巨石呼啸砸落，雒城角楼轰然崩塌！
血战至深秋，城中粮尽。士卒烹煮皮甲时，张任将刘循推上马背：“少主速退成都！任为公断后！”他率残兵开南门突袭，长槊挑翻刘军三员偏将，首扑诸葛亮麾盖！青釭剑寒光掠颈的刹那，赵云听见这川将最后的嘶吼：“忠臣岂事二主！”（《三国演义》艺术加工张任之勇，正史中其结局未载，此处取《华阳国志》：“璋将张任拒战于雁桥，军败，任死。”）
雒城陷落那日，刘备在落凤坡焚香奠酒。灰蝶绕着庞统血衣飞舞时，诸葛亮指向西南——成都平原的稻浪尽头，锦官城堞影己浮现在地平线上。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春，成都城被十万大军合围。铜壶滴漏声里，刘璋盯着案上三份文书：
- 刘备射入城的帛书：“季玉开门，保汝宗庙！”
- 诸葛亮《告成都士民书》：“降者免死，顽抗屠城！”
- 黄权血书：“臣等愿焚宅聚粮，死守三年！”（《三国志·蜀书·黄权传》：“权闭城坚守，须璋稽服。”）
校场传来骚动。刘璋登城，见饥民哄抢粥棚，东州兵挥鞭抽打老弱。他夺过鼓槌猛击警钟，嘶喊淹没在风里：“莫伤百姓！”阶下忽有少年拽他袍角：“爹，降了吧。”次子刘阐捧着空陶瓮，“厨下仅剩麸糠了…”
州牧府正殿，主战派将领撞阶泣血：“城中精兵三万，粮支一载！更兼李严率江州援军己在途中！”（《三国志·蜀书·刘二牧传》裴注引《英雄记》：“城中尚有精兵三万人，谷帛支一年。”）刘璋却走到檐下。细雨浸透的丹墀上，饿殍正被草席裹走。他弯腰拾起半块麦饼，想起二十年前初掌益州时，在田垄间分馍给农夫的自己。
“开库。”他忽然说。金谷钱帛如洪流泻入库院。“尽散军民，各取活命之资。”众将愕然间，他解下州牧印绶置于案上，声如枯木：“吾父子在州二十余年，无恩德加于百姓。攻战三载，膏血涂野…”他指向城外黑压压的敌军，“皆璋之罪也。何心复战？”（《三国志·蜀书·刘二牧传》：“璋言：‘父子在州二十余年，无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战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
五月丙寅，成都城门轰然洞开。刘璋素车白马，负荆衔璧，手捧益州牧印绶行至刘备军前。刘备下马扶起，解衣覆其肩：“季玉何至于此！”刘璋抬头，见诸葛亮羽扇轻摇，法正昂首马上，黄权在城头折断佩刀。（《三国志·蜀书·先主传》：“璋出降。诸城皆开门迎备。”）
刘备入主州牧府那夜，侍从清点振威将军私库惊叫：“无一钱一帛！”唯梁悬一匾——“仁守”。（《华阳国志·刘二牧志》：“振威将军府库财物，一无所取。”）当刘璋携家眷登船赴荆州公安时，锦江渔父犹唱：“开门揖盗刘季玉，满城金谷葬宏图…”船过白帝城，他回望夔门吞没蜀道残阳，忽有东吴快船截江：“孙将军邀公赴建业！”——孙权早对荆州虎视眈眈，竟将刘璋封为“益州牧”作傀儡招牌！（《三国志·蜀书·刘二牧传》：“孙权杀关羽，取荆州，以璋为益州牧，驻秭归。璋卒。”）
章武元年（公元221年），刘备称帝成都。驿使飞报公安：“刘璋…咳血而亡了。”刘备默然良久，下诏以诸侯礼归葬成都。送葬队伍经过当年王累坠城的门洞，一阵旋风卷起纸钱扑向宫阙。诸葛亮轻摇羽扇叹道：“若刘季玉早用郑度之谋，或纳黄权死战之请…”法正抚剑接口：“则主公大业难成。”刘备远眺葬仪白幡，忽问：“孔明，你说这‘仁’字，在乱世是铠甲还是软肋？”
刘璋的悲剧在历史褶皱里灼烫如血。他开城免去一城屠戮，践行了“温仁”的本心（《三国志》评其“性宽柔”），却成了三国最著名的“引狼入室”标本。其败亡根源，裴松之注《英雄记》点破：“璋才非人雄，据土乱世。”然观其散财遣民、拒行坚壁清野之策，临末路犹存悲悯——这抹“仁”的微光在乱世修罗场中，竟显出几分荒诞的壮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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