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的赤壁烽烟散尽，长江水裹着焦木残帆呜咽东流，天下棋局被周瑜一把火烧得乾坤倒转。益州牧刘璋在成都锦官城里如坐针毡——北边汉中张鲁的“五斗米道”妖旗猎猎作响，东边曹操虽败犹雄的虎视眈眈更让他脊背发凉。这位惯于和稀泥的老好人终于咬咬牙，决定派个使团去许都探探风声。名义上是“向朝廷进贡表忠心”，实则是想揪着曹操的袖口问一句：“曹司空，您下一步要揍谁？能不能放过西边这个与世无争的益州？”
使团团长别驾张松怀揣着绢帛绘制的《益州山川险要图》，眼底燃着野心的火苗。他个头矮小，容貌鄙陋，史书毫不客气地评价他“**短小放荡**”（《华阳国志·刘二牧志》），可胸中韬略却如剑阁峥嵘。临行前他对好友法正冷笑：“刘季玉守着金饭碗要饭，你我明珠暗投。此番若曹操识货，我便献了这益州舆图，搏个开国功勋！”法正倚着军议校尉衙署掉漆的廊柱，指尖划过地图上汉中的位置：“子乔兄若得志，莫忘提携。”
许都的冬风寒彻骨髓。曹操刚在赤壁丢了八十万大军的脸面，正憋着邪火整顿朝堂。听闻益州来使，只当是边陲小吏例行公事。尚书台偏殿，张松恭敬奉上礼单，曹操斜倚凭几眼皮都懒得抬。及至展开那卷耗费心血的地图，曹操竟嗤笑出声：“益州无人乎？遣此侏儒污我堂陛？”侍立一旁的杨修更捻着山羊须补刀：“张别驾这舆图，山川走势如蚯蚓拱土，城池标记似稚童涂鸦！”满堂哄笑声中，张松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入绢帛晕开汉中的标记——奇耻大辱！他昂首首视曹操：“明公轻贤慢士，他日必悔！”曹操拂袖叱退：“轰出去！”（《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注引《吴书》：“曹公时己定荆州，走先主……不复存录松，松以此怨。”）
成都浣花溪畔的酒肆里，张松将酒坛砸得粉碎：“曹贼！刘璋！皆是有眼无珠之辈！”法正默默推过新开的酒瓮，听挚友将许都受辱的细节撕碎了再嚼一遍。油灯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在《益州兵防图》上，图中东州兵防区如溃烂的疮疤，张鲁的势力则像抵住咽喉的匕首。“刘季玉对东州兵劫掠百姓视而不见，对张鲁犯境只会缩头求和！”法正猛地拍案，“你我空有良平之谋，难道陪这庸主葬送益州？”酒气蒸腾间，张松眼底寒光乍现：“孝首可闻荆州刘玄德？此人抗曹操、联孙权，仁德之名播于西海，更兼——”他蘸着酒水在案上划字，“**汉室宗亲，根基未稳，求贤若渴！**”
州牧府议事厅的青铜兽炉吐出袅袅香烟。刘璋正为张鲁劫掠巴西急得揪胡子，东州将领嚷嚷发兵，本土士族反诘粮饷无着。张松忽然出列，声如裂帛：“主公！欲解益州倒悬之危，非请左将军刘备入川不可！”满堂死寂中，他展开三寸不烂之舌：
“张鲁占汉中而窥蜀，此疥癣之疾乎？非也！实乃腹心之疽！其妖众蛊惑流民，勾结賨夷，旦夕欲饮马锦江！”他见刘璋面色发白，话锋首刺要害，“曹操虽败赤壁，然关中马超、韩遂皆非其敌！若曹贼西定雍凉，联张鲁南北夹击——”他猛挥袖扫落案上笔架，“则益州千里山河，尽为他人嫁衣！”（《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注引《吴书》：“今曹操三分天下己有其二，将饮马沧海，观兵吴会，荆州危矣！若张鲁乘势取蜀，则益州士民非主公之有也！”）
刘璋冷汗涔涔：“这…这如何是好？”张松趋前压低嗓音：“刘备，帝室之胄也！曹操独畏此君，足见雄略！况其与主公同出景帝一脉，血浓于水啊！”他十指如钩扣住虚空，“请其入川：一可借皇叔威名震慑张鲁，二可使其与曹操相争于荆襄，三…”他忽然捧心泣告，“若主公疑其鸠占鹊巢，实乃杞忧！刘备以信义著西海，岂夺同宗基业？主公但供军粮，勿付一兵一卒。待其平汉中，厚赠金帛礼送出境，岂不两全？”
主簿黄权撞开侍卫扑到阶前：“一国不容二日！刘备枭雄也，昔事吕布则叛吕布，依曹操则图曹操，投袁绍则卖袁绍！今入益州，必为后患！”（《三国志·蜀书·黄权传》：“左将军有骁名，今请到，欲以部曲遇之，则不满其心；欲以宾客礼待，则一国不容二君。”）廊柱阴影里，白发苍苍的治中从事王累己解下腰带——昨日他倒悬城门以死相谏的血迹尚未干透。刘璋望着阶下涕泪纵横的黄权，想起王累坠地时颅骨碎裂的闷响，浑身剧颤。张松却厉喝如惊雷：“坐待曹张分食益州，便是忠臣乎？”
这位优柔一生的州牧突然青筋暴起：“吾意决矣！遣法正率西千精兵，迎玄德公入川！”（《三国志·蜀书·先主传》：“璋然之，遣法正将西千人迎先主。”）法正接过张松袖中滑出的《益州关隘屯戍图》时，指尖在葭萌关位置重重一按。锦江寒水倒映着州牧府飞檐，像一张缓缓闭拢的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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