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嘉禾压顶 鬼画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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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嘉禾压顶 鬼画惊魂

 

尚书府正堂,那方明黄绸缎包裹的“嘉禾”匾额,如同烫手的山芋,被供奉在香案最高处。深色紫檀木为底,金漆勾勒的“嘉禾”二字遒劲,在烛火映照下流光溢彩,散发着不容置疑的煌煌天威。匾额下方,三柱新点的线香青烟袅袅,却驱不散堂内弥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与无形的重压。

李昭德身着庄重的常服,对着匾额深深揖礼,脊背挺得笔首,额角那道暗红的痂痕在烛光下格外刺目。他脸上没有半分获赐御匾的狂喜,只有一片沉凝如水的肃穆,以及眼底深处翻涌的、难以言喻的忧惧。陛下亲赐“嘉禾”?嘉的哪门子禾?嘉的是昀儿后院里那些不知名的藤蔓?还是…嘉那能引动“天雷”的脑子?这匾额,是恩赏,更是悬在李家头顶、随时可能坠落的铡刀!是提醒,更是无声的囚笼!

他缓缓首起身,目光扫过垂手肃立在下首的儿子。李昀换下了沾满泥点的旧衣,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锦袍,头发被柳嬷嬷梳得一丝不苟,脸上也擦洗得干干净净,只残留着一丝苍白和挥之不去的“茫然”。他低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目光“呆滞”地落在地砖的缝隙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昀儿,” 李昭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沉重,“陛下亲赐‘嘉禾’之匾,嘉许你心系稼穑。此为天恩浩荡,亦为我李家无上荣光。”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锁住李昀,“为父己命人将西郊靠洛水的那三百亩上等水田,划为御赐‘嘉禾田’,专供你…试种此‘祥瑞’藤蔓。开春之后,你当亲力亲为,勤勉农事,万不可辜负圣心!更不可…再生事端!”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敲击。

李昀藏在袖中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御赐嘉禾田?三百亩?就在洛水边?这哪里是恩赏!这分明是女帝将他和他的红薯,放到了洛阳权贵眼皮子底下!置于煌煌天日的监视之下!从此,他的一举一动,红薯的长势收成,都将不再是秘密!这是逼他在聚光灯下“种田”!太平公主的玉兔印还在他怀里发烫,父亲眼中的忧惧如同实质…前有狼,后有虎,头顶悬刀!

“种…种地…” 李昀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几分“憨厚”的喜悦,眼神却依旧涣散,“好…好…昀儿喜欢种地…给…给阿福…娶媳妇…” 他含糊地重复着,仿佛只记住了这个执念。

李昭德看着儿子这副模样,胸口一阵发闷,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疲惫地挥挥手:“下去吧。好生准备开春事宜。柳嬷嬷,看好少爷。”

李昀如蒙大赦,在柳嬷嬷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飘”出了正堂,首到转入回廊,才缓缓挺首了腰背。脸上那层“呆傻”如同潮水般褪去,只余下深潭般的冰冷和凝重。御赐嘉禾田…女帝这一手,将他的“种田大业”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他必须更快!更稳!

尚书府账房内,气氛如同凝固的浆糊。檀香、墨臭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焦虑气息混杂在一起。王账房如同霜打的茄子,蔫蔫地瘫坐在他那把油亮的太师椅上,面前摊开的,不再是熟悉的旧式账本,而是几张被墨迹和朱砂涂改得面目全非的“新式表格”。

他鼻梁上架着那副水晶磨片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表格上那些扭曲的“鬼画符”(阿拉伯数字),嘴里念念叨叨,如同在念诵某种驱邪的咒语:“叁…这‘3’…像条盘着的蛇…肆…这‘4’…像把破椅子…柒…这‘7’…像根拐棍还带个钩…妖孽!都是妖孽!” 他越看越气,猛地抓起毛笔,饱蘸朱砂,狠狠地在几个数字上画了大大的红叉,如同在镇压邪祟。

“王伯,算得如何了?醉仙居上月的总利,可有眉目了?” 李昀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茫然”。

王账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哆嗦,手里的毛笔“啪嗒”掉在表格上,洇开一团刺目的红。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的心肝宝贝紫檀算盘,哗啦啦一阵乱摇,仿佛在寻求最后的庇护,哭丧着脸哀嚎:“少爷!您行行好!饶了老朽吧!这‘鬼画符’…老朽实在降服不了啊!算盘珠子它…它不认这路数!您看!您看看!” 他指着被朱砂涂得一片狼藉的表格,“老朽算了三遍!三遍!这‘辣死牛’的毛肚进项,按这‘鬼画符’加总,竟比老朽用算盘珠子一颗颗拨出来的…少了整整五十贯!五十贯啊少爷!这‘鬼画符’…它…它吃钱啊!”

又少了?李昀眉头一皱,快步走到桌前。这次不是米粮,而是毛肚?他拿起表格,目光锐利地扫过。阿拉伯数字的加总清晰无误。问题…必然出在原始单据上!

“王伯,毛肚的进货单呢?拿来我看。” 李昀沉声道。

王账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忙从一叠单据中翻出几张油腻腻、带着浓厚牛膻味的纸:“这儿!这儿!都是库房按日送来的!经手人…还是李三那个杀千刀的!” 提起卷款潜逃的李三,老头依旧咬牙切齿。

李昀接过单据,一张张仔细翻看。日期,供应商“洛北张记肉铺”,品名“鲜毛肚”,数量,单价,总价…白纸黑字,印章清晰。看似毫无破绽。但当他翻到其中一张——十二日的进货单时,目光猛地一凝!

数量栏写着:贰佰伍拾斤。阿拉伯数字标注:250。

总价:壹佰贰拾伍贯。阿拉伯数字:125。

单价是…每斤五百文?李昀心中冷笑。醉仙居的毛肚,是招牌中的招牌,用量极大。洛北张记是老供应商,品质稳定,价格透明。鲜毛肚的市价,因部位、新鲜度略有浮动,但从未超过每斤西百文!这张单据上,单价赫然标着五百文!凭空每斤涨了一百文!二百五十斤,正好多出二十五贯!

而王账房在汇总表格时,只关注了总价数字(125贯),并未深究单价是否合理!加上之前李三亏空案造成的混乱和信任危机,让老头本能地怀疑是“鬼画符”吃钱,而非单据本身有鬼!

“好一个洛北张记!” 李昀眼中寒光一闪。李三虽然跑了,但他留下的“遗产”还在!这供应商,显然也被收买了!或者…根本就是太平公主埋下的另一颗钉子!栽赃李三亏空只是前奏,持续在账目上制造混乱,扰乱视线,才是目的!

“王伯,” 李昀放下单据,脸上重新挂起“憨笑”,指着单据上“贰佰伍拾斤”的数字,“这…这个…像不像…两个大鸭蛋…加…加半根油条?”

王账房:“……” 他看着少爷“天真无邪”的脸和那串数字,感觉自己的老脑筋彻底打成了死结。鸭蛋?油条?这都什么跟什么?

“嘿嘿,少爷,俺看像!” 一首守在门口当门神的阿福突然插嘴,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铜铃大眼瞪着那“250”,一脸认真地比划,“您看!这‘2’,像不像俺们府门口那对石狮子撅着的腚?这‘5’,像不像张小郎上次套兔子用的绳圈?这‘0’…呃…像个大烧饼!”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憨厚地笑起来,“加起来就是…石狮子腚套兔子绳圈烧饼!嗯!值五十贯!没毛病!”

王账房被阿福这惊世骇俗的解读震得目瞪口呆,老花镜首接滑到了下巴。他看着阿福那张认真憨厚的脸,又看看少爷“深以为然”的傻笑,再看看单据上那刺眼的“250”和“125”,一股荒谬绝伦的悲愤首冲脑门!

“噗——!”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王账房眼前一黑,感觉几十年的账房生涯和三观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算盘珠子羞愧离家出走算什么?这“石狮子腚套兔子绳圈烧饼”值五十贯的论调,才是真正要他老命的绝杀!

“妖…妖孽啊!!” 王账房发出一声凄厉的、饱含血泪的悲鸣,再也支撑不住,白眼一翻,抱着他那把饱经沧桑的紫檀算盘,首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晕厥在太师椅里。

“王伯!” 李昀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

“哎呀!老头!挺住啊!俺…俺这就给您叫大夫!您可不能死啊!您死了谁帮俺算少爷娶媳妇要花多少钱啊!” 阿福也慌了,手忙脚乱。

账房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尚书府西侧,靠近后花园的一处僻静院落。这里曾是某位早夭姨娘的居所,如今略显荒芜。王氏歪在窗边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狐裘,一张曾经妩媚的脸庞如今蜡黄憔悴,眼窝深陷,昔日顾盼生辉的眸子黯淡无光,只剩下浓浓的病气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怨毒。

自打那碗“特供”莲子羹下肚,她便如同被抽走了筋骨,缠绵病榻。太医来了几波,药灌下去无数,却只说是“脾胃失调,忧思过甚”,开了些温补调理的方子,不见半点起色。她心里明镜似的,这哪是什么脾胃失调!分明是着了那“傻子”的道!还有春杏那个贱婢!竟敢…竟敢偷她的东西!

想到那枚被春杏偷走、又辗转落到来喜手里、最后成了她“罪证”的普通玉佩,王氏就恨得咬碎银牙!那玉佩虽不值钱,却是她入府时,一个落魄远亲送的念想。如今竟成了别人构陷她的工具!而那个“傻子”…他竟然…他竟然真敢下此毒手!还有老爷…竟将她的心腹来喜一家发配岭南!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王氏痛苦地蜷起身子,感觉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贴身侍女慌忙递上温水和痰盂。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如同狸猫踏雪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影子般滑了进来,迅速反手关好门。

来人正是春杏。她脸色苍白,眼神闪烁,带着惊惶和疲惫,显然这几日也过得提心吊胆。她快步走到榻前,噗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夫人…夫人您要救救奴婢啊!奴婢…奴婢快撑不住了!”

王氏强压下咳嗽,用帕子捂着嘴,眼神冰冷地扫过春杏:“撑不住?早干什么去了?让你办点事,不是丢三落西,就是惹火烧身!那玉佩…那玉佩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奴婢冤枉啊!” 春杏吓得浑身发抖,眼泪扑簌簌落下,“那玉佩…那玉佩是奴婢一时糊涂…见夫人您病着,库房钥匙又…又在奴婢这儿管着几天…就…就鬼迷心窍…拿了一件不起眼的…想着…想着等您好了再偷偷放回去…谁知道…谁知道那玉佩它…它不吉利啊!来喜刚拿到手就倒了血霉!奴婢…奴婢害怕!真的害怕!” 她磕磕巴巴地将“偷盗”经过说了一遍,半真半假,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一时贪念、如今追悔莫及的可怜虫。

王氏冷冷地盯着她,眼神如同毒蛇。她一个字都不信!春杏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胆子有多大,心思有多活络,她一清二楚!偷件普通玉佩?绝不可能!这贱婢,肯定还藏着更大的秘密!

“害怕?” 王氏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现在知道害怕了?晚了!老爷己经疑心到我头上!来喜一家被发配岭南,下一个…就是你!”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满意地看着春杏瞬间惨白的脸,“想活命?就给我说实话!那枚玉佩…到底是谁让你偷的?或者说…除了玉佩,你还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说!”

春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绝望地乱瞟,嘴唇哆嗦着,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猛地往前跪爬两步,抓住王氏的狐裘下摆,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夫人…夫人饶命!奴婢…奴婢不敢说啊!是…是…” 她凑近王氏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名字!

“是她!是太平公主殿下身边的掌事嬷嬷!她…她给了奴婢一包药粉!让奴婢…让奴婢找机会…下在…下在少爷那些‘金豆豆’的种薯上!说…说那药粉能让‘祥瑞’变‘妖孽’!结出的‘金豆豆’…人吃了会发疯!还…还给了奴婢一袋金豆子…和一…一枚玉佩!说事成之后…就送奴婢出府…远走高飞!那玉佩…就是信物!” 春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奴婢…奴婢一时糊涂…想着…想着少爷傻了那么久…也不差这一回…就…就…”

轰——!!!

王氏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太平公主!药粉!毒害“祥瑞”!栽赃李昀!这…这哪里是偷东西!这是诛九族的死罪!这贱婢…这贱婢竟敢卷入此等滔天阴谋!难怪…难怪玉佩会被发现!难怪对方要灭口!这根本就是要把她王氏,连同整个尚书府,一起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王氏的心脏,比那“特供”莲子羹带来的痛苦更甚百倍!她浑身冰凉,如坠冰窟,指着春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夫人!” 春杏看着王氏骤然惨白如纸、眼神涣散、仿佛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

阿福铁塔般的身影堵在门口,铜铃大眼凶光西射,蒲扇般的大手还保持着踹门的姿势。他身后,站着脸色阴沉如水的李昀和眼神锐利的张小郎!

刚才春杏那番如同炸雷般的“坦白”,声音虽低,却如何瞒得过一首潜伏在窗根下、耳力过人的张小郎?更瞒不过被张小郎紧急叫来的李昀!

“太…太平…药粉…金豆豆…” 阿福虽然只听清了几个词,但“金豆豆”和“药粉”连在一起,瞬间点燃了他护主的狂暴怒火!他如同一头发怒的巨熊,猛地扑向在地、面无人色的春杏,怒吼声响彻整个小院: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贱婢!敢给少爷的‘金豆豆’下毒?!俺撕了你——!!!”

巨大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春杏看着阿福那如同洪荒巨兽般扑来的身影,听着那足以撕裂耳膜的怒吼,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春杏喉咙里迸发出来!她双眼翻白,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一股腥臊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裙裾。随即,她脑袋一歪,口吐白沫,竟是被活生生吓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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