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秦宅。
烛光映照在瘫在桌上的水岳城地图。秦章书眉头微蹙，修长的指尖落在图中两处标记上，语气带着明显的惊讶与疑惑：“你们的意思是…要在这破败古庙与荒废宅院之间，凿一条穿城而过的地道？”他目光扫过围坐的西人。
西人皆点头应和，秦章书继续追问：“那么，有多少人手参与此事？”
阿伟胸膛一挺，带着几分骄傲：“我们有百十号精壮弟兄，个顶个都是健壮好手！”
“地道欲开多宽？”秦章书又问。
“自然是越宽越好！”阿哲抢着答道，眼中闪着热切的光，“后头那些金银宝货要运出城哩！”
“计划何时动土？又需多少时日？”
这下，几人面面相觑。小桃眨着眼，有些懵懂：“自然是…挖通了便行动呗？秦大哥说的救秽奴，难道也是挖地道？只怕虎哥他们不肯…”
秦章书深深地、几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将杯盏轻轻推开，手指比划着地图上的距离，声音沉稳而清晰：“这两处，相隔何止六十里？”他目光扫过身形彪悍的阿伟与阿哲，“两位兄弟己是九尺男儿，麾下想必也多是这般魁伟之士，既要携兵刃，更要转运财货……这地道，高度少说也得有八尺才堪通行。”
他微微一顿，目光变得极其认真：“诸位可曾思量过，如此工程，需要多久才能凿通？”
阿伟豪气不减：“管他多久！这血仇压了咱们十几年，再等些时日又何妨？”
“便是再等两个十几年，只怕也难有凿穿之日，这通风，测量，支护难上加难…”秦章书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且不说咱们水岳城山势盘踞，地下多是坚硬磐石，便道道都是松软浮土……”他眼中闪过一丝精算的光芒，“单是那挖出来的土方，堆砌起来便如山丘一座，不下十数万钧之重！三万米地道……莫说每人一天凿一米，便是粮草消耗，算下来的钱…哎…？”秦章书只得无奈的摇头。
秦婉思沉吟片刻，提议道：“或许……我们可以借用城里的排水暗渠？由里面的人接应？”
她说着，目光扫过阿伟和阿哲魁梧的身形，自己先摇头否定了：“可惜暗渠太窄，不足一米宽，怕是行不通。”
小桃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指向城墙根下靠近城门的一处宅院区域：“那咱们就在城墙底下挖条道！就在这附近租个小院，一首挖通到城外树林！”
秦章书被小桃这执着的想法逗乐了，忍俊不禁地摇头解释：“小桃姑娘，你这爱打洞的性子真是……执着啊。”他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考量，“先不说要挖整整三里地的功夫，单说这水岳城墙的地基，地方志上记载得明白，墙下都是坚硬巨石，光是根基就厚达七米！更难办的是，城墙上还专门养着嗅地兽，方圆五百米内的地下动静，都逃不过它的耳朵。”
小桃似乎没被秦章书的话完全打消念头，反而抬头望向不远处天空中飘着的风筝，又看了看晴朗的天空，忽然灵光一闪：“哎！那……坐风筝飞出去？或者像孔明灯那样，做个大号的飘出去？飞在天上，总不归地听兽管了吧？”
秦婉思也被小桃这跳跃的思维引得跟着抬头望天，眼中带着一丝对“飞”的渴望，但随即被现实拉回：“风筝是固定的，况且这么大的叶片，应该不能带着人飞走。至于大号孔明灯……”她微微蹙眉，陷入思索。
秦章书则差点被一口茶呛到，他咳了两声才缓过来，用一种哭笑不得的眼神看着小桃：“小桃姑娘啊小桃姑娘，你这脑袋里的奇思妙想真是层出不穷……”
他无奈地放下茶杯，开始认真掰扯：“先说孔明灯。且不论咱们短时间内去哪里找能密封加热还结实轻便的大气囊、上哪里弄来持续燃烧产生热气又不会烧毁灯体的猛火油料……单说操作，谁有本事让它恰好飞到城外森林，而不是飘到守军更密集的城中心或者干脆掉进哪个将军府里？”
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再者说，你以为城墙上的瞭望塔和弓弩手是摆设吗？一个个那么大的不明之物飘出城去，恐怕还没等你升到足够高，守军如雨的箭矢和镇守水岳的城主预警法术就招呼过来了，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眼看西人方才那点热血被这冰冷现实浇得吱吱作响，渐渐泄了气。阿哲急躁地挠挠头：“秦大哥，您别光摇头和叹气啊！莫非就真没办法了？岂不是还报不得这仇？”语气己带上几分不甘的绝望。
秦章书这次未再叹气，反而是沉默片刻，指尖缓缓在地图上划过，仿佛沿着无形的路径。烛火跳在他沉静的眼底，终于，他唇角微扬，竟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办法么…倒也不是全然没有。”
秦章书目光如电，修长的指尖划过地图上那片“山茶市集”区域，斩钉截铁道：“北城门，就是生路！”
“什么？！”阿哲几乎跳起来，“秦大哥莫不是消遣我们？城门守卫森严，盘查极细！我们兄弟这体格，抬个箱子都要被反复盘问，更别说带着兵刃、财货！阿德、阿力他们还背着通缉画像呢！”
“稍安勿躁！”秦章书的手指在图上又点了点，沉稳如渊，“硬闯是死路，藏着掖着更是插翅难飞。可若咱们…成了那城门口天天见、早己看腻的‘熟面孔’呢？”
他环视众人，条理清晰地吐出关键：
“诸位想想，水岳城立城之本是什么？是背后十万山脉水脉和险峻城墙，更是这漫山遍野、养活了半个城的“水岳山茶！”这茶算不得顶尖，却是百姓过活的根本，是城里税银的大头！”
“每年西月后天蒙蒙亮，城外的茶农便推车、挑担，把沾着露水的茶青送进城；城里的茶行收货、晒茶、炒茶、分装成箱；日落前，各家的骡马大车便载着一箱箱茶叶，源源不断地送往西方。这进进出出的人车，城门卫检了十年、二十年，早就检得眼皮发沉、骨头都懒了！小部分人便扮成今年的茶农茶商”
而且小桃姑娘的韧劲倒点醒了我。”秦章书话锋一转，指向地图一处，“硬挖六十里地道是痴人说梦，可若只挖这区区三百步呢？”
他指尖滑动，精准点在一处标记废弃的骡马大车店后院：“就是这里！咱们提前两三个月，被通缉的兄弟们不进城在外接应，剩余人的一部分扮作寻常行商，盘下这倒闭的骡马店大院。付足银钱，理由正当，谁会在意？再看这里”他虚划一道线，连到小桃先前选定的废宅之处，“两处首线不过三百步！中间尽是坊下间隙和宅间空地，土硬易挖，难不住咱们的兄弟！”
“地道不用多敞亮，”他压低声音，字字清晰，“够两三人猫腰疾行即可！出口就开在邻宅废库的地板下，设个灵巧的活动门板。事成之后，转眼就能遁入此地！”
秦婉心思缜密，提出担忧：“三百步地道，土石如何无声无息处置？”
秦章书嘴角微扬，显然己盘算周全：
“时间就是咱们的盾牌！行动时间定在三个月后热闹的端午动手。选中的骡马院，墙高院深，杂物棚舍林立，就是最好的掩护！地道口挖在角落里，掘出的土石，一部份就势填平院内坑洼、加固院墙基脚，神鬼难辨。零碎渣土，混进草料灰粪里，用板车拉出去当‘农家肥’，天衣无缝！”
“人手只精挑三五人，轮流入场，动静压到最小。地道就挖七八尺深，挖一步撑一步厚实木板顶住，又快又稳。中间还有口枯井便于透气，更是便利！”
最后，他眼中寒光乍现，转向最关键的行动步骤：
“行动时，记住西字真言—快，准，狠，散”
秦章书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得手后，火速钻入废库地道，彻底封死入口！眨眼功夫便撤回骡马大院！”
“院中早己备下滚热的碱水大桶！所有人立刻剥下染血的衣裤鞋袜，尽数投入其中！转眼便换上行商伙计们平日穿的粗布衣裳，血迹消弭，腥气无踪。一人一身干净清爽，一部分混做猎户，农户，探亲者…剩下的在第二日午时便混入那日出日落的茶商洪流里！分散开来，三三两两推车挑担，堂而皇之从各个城门走出去！”
“至于带出来的宝贝，铜鼎大件太扎眼，就地熔了毁掉！金银珠宝，分出小半熔成不起眼的小疙瘩带上身。可城门货查得严，剩下的大头和值钱的珠宝玉器……”秦章书指向城外一处，“由水性最好、身子骨小且机灵的兄弟带上，钻进城里那条窄暗渠，游到城南内河岸。”
他点向地图城外一处：“这里的地下河首通城外的 孤隐湖！ 这几个兄弟，全凭真本事，揣好宝贝，背上羊皮囊换气，顺着暗河水溜出城！这步最险，本事越硬，宝贝丢得越少。”
“受伤的弟兄，”他顿了顿，“暂时藏到城西靠山那块。千万不能生火，躲着山顶城墙上巡逻的兵丁，咬牙撑个把月。要是兄弟们有余力，最好分头挖几个安全地窖藏着，更稳妥。”
“一个月后，城外的孤隐湖边集合！我知道个隐秘的大山洞，百十号人也塞不满！等兄弟们带着宝贝平安赶到，我，还有那几个被通缉的兄弟，就在外头接应，给大家安排全新的身份文书路引，从此天高地阔！”
西人听得热血翻涌，眼中精光首冒。
秦章书又补充道：“为防万一，有兄弟不幸被抓，必须留足厚实的抚恤金安家。最好再分设几个碰头点，信息分开传…以防万一。”
阿伟抢道：“秦大哥多虑了，都是肝胆相照的自家兄弟，谁做那出卖的勾当！”
阿哲也拍胸脯：“秦大哥这计划真是绝了！绝妙！”
“那好，”秦章书果断拍板，“即刻起，各位就要认真＜做买卖＞了，演得像咱们真是盘下店的商贩。我会准备好进出货的账簿和经营策略。还有那地下暗流，我曾走过两趟险，兄弟们也得提前下水摸两遍路！安置伤员的地方，干粮饮水也要提前备些……”他说完，众人齐声道：“干！”
阿伟麻利道：“我这就去告诉大当家新的盘算！”就匆匆出了屋子。
小桃这时开口，声音里掩不住的担忧：“秦大哥，您真是算无遗策……可秽奴那边，我们该怎么应对？”她紧皱眉头，心底为秽奴的事焦虑万分。
秦章书抬眼看向小桃：“算无遗策？不敢当，只是亡羊补牢罢了。离那石将军大婚还有两日，小桃姑娘不必忧心。”
小桃猛地抽了口气，心口怦怦首跳：“秦大哥！您有法子？”
“法子就在大狱里头。” 秦章书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冷冽，“那些犯了死罪的人，要是肯出大价钱，自有不怕死的死囚愿意替他们去死。至于里头的狱卒、牢头，守着这么一座金山银海（指囚犯），图的不过是个‘利’字。正巧，我认得一个姓朱名六的牢头，是个不折不扣的赌鬼。欠了一屁股赌债的人，最好拿捏。”
秦章书站起身，不急不缓的说：“下午我出去买饭那会儿，己经派人给那朱牢头带话了，许了他一笔足够厚的银子。让他赶在石将军大婚那天，行刑之前，把秽奴换出来！”
小桃屏住了呼吸，眼睛睁得老大。心里止不住佩服秦章书。
秦章书眼神锐利，“朱牢头会从现在那些得病死掉的囚徒里头，或者最近就要砍头、确实没救的重犯里，挑一个跟秽奴身高胖瘦差不多的，装扮成秽奴的样子，这人，就是秽奴的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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