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己大亮。临江市中环街区,车水马龙,店铺林立,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道瘦小的身影缓缓挤进闹市人群。
阿烬穿着破旧的军绿色棉袄,袖口早己磨烂,右手被残布条紧紧缠住,己经干涸的血迹发黑,透出令人心惊的灼伤痕迹。他的脸脏污而沉静,一双眼睛却在阳光下泛出异样的光泽,像冻裂冰河下隐约翻滚的暗潮。
他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这条街。
这,是爷爷生前指定的“金口地段”,商铺密集,人流稳定,是丐帮中所谓的“旺位”,当然也有着明确的份子控制。只是今天,他不再像往日那样缩在垃圾桶边做出可怜相,也不再演习爷爷教的“哀乞三叩”。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路边。
他将那只烫伤的手布条拆了一角,露出骇人的水泡与烫痕,皮肤焦黑发肿,有些伤口己经化脓,惨不忍睹。
路过的行人不禁侧目。
“这孩子的手……哎哟,看得我心里发麻……”
“这么小啊?是不是被人家虐待了?”
“可怜是可怜,就是现在这年头,谁知道是真是假……”
他们说着,脚步却未停留。偶有几个良心尚在的,扔下几张零钱。
阿烬不语,眼神漠然,内心却冷得如铁——他知道人情冷暖,人言可畏。真实的痛苦,永远抵不过一个“可能是演的”的念头。
但他不在乎。他今天必须要钱。
爷爷的尸身己葬,但药没买。即使他死了,阿烬也要完成自己“孝”的最后一件事——给爷爷烧上一包真正的草药,不是那些烂白菜叶似的野草。
那,是一场送别。也是一种告别。
终于,当口袋里的零钱积攒到十几块时,他默默起身,穿过街道,走进街角一家药店。
这是一家挂着“同济堂”牌匾的老铺,门脸不大,木格玻璃窗透出药香,一股带着陈年中药气味的味道扑面而来。
阿烬刚推门而入,就迎来一声不耐的呵斥。
“哎,小乞丐你来干嘛的?别踩脏了我们药铺的地!”说话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药店职员B,戴着金框眼镜,手里正在捣药,却用下巴狠狠瞪着他。
阿烬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她一眼,却不言语。
女人皱眉:“又是那群三合门放出来骗钱的小鬼?怎么,手弄这么恶心,是自己烫的吧?现在连苦肉计都学了,真是一群——”
“行了。”一个清冷温柔的声音在柜台后响起,“别这么说孩子。”
说话的是另一位女职员,一个身穿浅蓝色制服的年轻女子,二十七八岁的模样,气质清爽,面容端正,长发用发带束在脑后,整个人透着一种干净而坚定的力量。
她走了过来,蹲下身,与阿烬平视,柔声道:“你怎么弄的手?很疼吧?”
阿烬怔住了。
他习惯了冷眼、驱赶和鄙夷,却第一次听到这样温柔而干净的声音。那声音像穿透了满身污泥的一缕晨光,照进了内心最深处。
他本想本能地低头逃避,但在这一刻,竟鬼使神差地与她对视。
“我要买药。”阿烬的声音沙哑又生硬。
“你买什么药?”她没有因为他满脸泥土和浑身破烂而皱眉,而是认真地问。
“……消毒的,止疼的。还有……感冒药。”阿烬说,“我要……我爷,咳得厉害。”
那一刻,他没说爷爷己经死了。苏晚晴(是的,她就是她)听见“爷”这个字时,微微一怔,看向他布条包住的手时,眼神突然沉下来。
“这是谁干的?”她轻声问。
阿烬沉默了。
“是‘三合门’的人?”她继续追问,语气不带偏见,而是像是在摸清真相。
“……”阿烬仍然不语,但那一瞬间的颤抖泄露了一切。
苏晚晴不再多问。她起身,转身进了柜台,不一会儿拿了一些药材和小药瓶出来。
“这些,拿去。”她将小药包递给阿烬,“这个是碘伏,记得回去后先清洗,再抹上。这几包是板蓝根和止咳散——你爷爷如果……还在的话,喝下去能缓一缓。”
“多少钱?”阿烬问。
苏晚晴却微笑着摇头。
“算我的。”她温柔地说,“你手伤这么重,应该先处理自己。”她顿了顿,“你叫什么名字?”
阿烬没有立刻回答。那一刻,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
“我叫阿烬。”他说,“火的烬。”
“阿烬……”苏晚晴重复了一遍,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这个名字……很好。”
她看了看他手上的伤口,又看了看他苍白的小脸,终究没忍住,伸手取出一张消毒纱布和一瓶药膏,“来,我帮你换药。”
阿烬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本能地抗拒别人碰自己。
“别怕。”苏晚晴轻声说,“我不害你。”
阿烬看着她那双干净温柔的眼睛,终于迟缓地点了点头。
当药膏轻触到那一片焦黑的皮肤时,阿烬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咬牙没出声。
苏晚晴手法娴熟,动作轻柔又迅速。不多时,他的伤口就重新包扎好。
“好了。”她轻声道,“记得换药,不然会发炎。”
“谢谢。”阿烬低声说。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口。可这两个字,在他心里,却如铅般沉重。
“你以后可以常来。”苏晚晴轻声说,“别怕。哪怕只是坐着歇歇脚也行。”
阿烬点点头,像受惊的兽崽一般,小心翼翼地收起药包,然后转身离开。
走出药店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阳光正照在苏晚晴身上,她正在擦柜台,认真而安静。阳光映出她侧脸的轮廓,温柔得像童话书里从没见过的“人”。
阿烬忽然觉得,心里一块冻结的地方,微微裂开了。
他没有回头,走进人潮中。可他知道,那双眼睛,那片声音,将成为他生命中永远的印记。
微光,终究照进了地狱。
只是这光,能照多久?
阿烬不知道。
但他记住了:那个叫苏晚晴的名字。
也许,有一天他会再回来。
不是为了求药,而是——还她一份,真正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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