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凝重。空调的低鸣也无法驱散罗梦霞和刘彩星身上残留的、来自乾隆牢狱的阴寒。两人瘫坐在椅子上,捧着林浩递来的热水,指尖的冰冷依旧顽固。
“布片……” 罗梦霞闭了闭眼,努力驱散脑海中那潮湿石牢和刺骨绝望的残留影像,“粗糙的布片……靛蓝色?”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小吴之前展示的银针纤维分析报告屏幕——那上面,“靛蓝色粗棉布纤维”几个字异常刺眼。
“靛蓝色粗棉布!” 刘彩星霍然站起,动作牵扯到残留的感官记忆,让她晃了一下,但她眼神灼灼,“沈瑾玉藏起的布片,很可能就是这种布!凶手穿的布!或者……是凶手留下的关键物证!”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正被一根名为“靛蓝粗布”的线艰难地串联。
“小吴!” 罗梦霞的声音带着一丝急迫,“立刻!把嫁衣残片、银针、灯油陶片……所有从乾隆节点带回的物证上,提取到的所有纤维样本,进行深度对比分析!重点是成分、染料种类、织造工艺、磨损老化程度!要精确到地域性特征!苏州本地土布和外来布,染缸、织机不同,会有细微差异!” 这是顶尖丝织品修复师的敏锐首觉。
“明白!” 小吴被导师眼中燃烧的急切所感染,立刻扑向仪器。
“还有指纹!” 刘彩星补充,思路极其清晰,“王德发的指纹出现在灯油陶片内侧油污里,位置极其刁钻隐蔽,这本身就非常可疑!像是……戴着手套操作时,指尖隔着薄薄的油污层用力按压内侧留下的!而且他穿的是灰布工装,不是靛蓝!这说明什么?”
罗梦霞眼神一凛:“说明……王德发很可能只是执行者!甚至可能是被利用的障眼法!真正接触银针、穿着靛蓝粗布、可能留下DNA的,另有其人!那个藏在暗处的‘靛蓝影子’!”
“栽赃嫁祸,连环套!” 刘彩星一拳砸在桌上,金属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嫁祸沈瑾玉杀崔嬷嬷是真,但把王德发的指纹留在关键物证上……是想把水搅浑?还是想借刀杀人,连王德发一起除掉?”
疑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阴森诡谲。锦绣坊后院的那个雨夜,仿佛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
“地方志!洪水记录!” 罗梦霞强迫自己冷静,转向林浩,“林浩,你负责这个!乾隆二十三年夏,苏州那次大水的具体时间、水位线、受灾区域、特别是……官方组织的抢险救灾记录!王德发作为修缮工头,他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官方征调的记录?他和刘兆麟……有没有在洪水期间产生交集?”
“明白!我马上去市档案馆和地方志办公室!” 林浩抓起背包,旋风般冲了出去。
实验室暂时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只剩下仪器低沉的运行声和小吴快速操作键盘的敲击声。罗梦霞和刘彩星疲惫地靠回椅背,闭目养神,但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眼睫,显示出她们内心的惊涛骇浪并未平息。沈瑾玉最后那刻骨的仇恨和紧攥布片、银针的画面,如同烙印般深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压抑几乎达到顶点时,小吴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罗老师!刘老师!有发现!重大发现!”
两人瞬间弹起,围到屏幕前。
屏幕上并列着几组高倍显微图像和数据图谱。
“看这里!” 小吴指着嫁衣血污边缘提取到的一缕极不起眼的、深陷在织物纤维缝隙中的靛蓝粗棉纤维,“还有银针上提取到的靛蓝纤维!以及……灯油陶片外侧附着的一点点泥污里,也筛出了一小段!”
“关键在这里!” 他切换画面,调出成分和工艺分析图谱,“高度同源! 纤维成分、捻度、纱线结构完全一致!染料更是惊人——使用的是靛蓝发酵还原染色法,但里面掺杂了微量的、本地不常见的矿物性青金石粉!这可能是某个特定染坊的独门配方,或者……是给特定人群(比如某个大户人家的仆役统一着装)定染的标记!”
“更关键的是磨损!” 小吴指着银针上纤维的扫描图,“这根纤维一端有极其细微的撕裂状断口,另一端则呈现严重的、反复摩擦导致的扁平化!结合它在银针上的附着位置……它很可能是从凶手袖口内侧或肘部这类经常弯曲摩擦的部位,在剧烈动作(比如刺杀、挣扎)时被银针勾挂下来的!”
袖口内侧!肘部!靛蓝色粗布!掺杂青金石粉的特殊染料!
一个清晰的“凶手侧写”呼之欲出:一个穿着靛蓝色粗布衣裳的人,这衣裳很可能来自某个特定来源(大户仆役或特定染坊),在雨夜混乱中,袖口或肘部的布料与银针发生了强力勾挂摩擦!
“王德发的指纹位置……” 刘彩星盯着灯油陶片的3D模型,“内侧油污……隔着油污层……这更像是他事后触碰,甚至是在布置现场时留下的!他可能根本没穿靛蓝衣服!他是在帮那个‘靛蓝影子’善后?还是被利用了?”
“沈瑾玉藏起的布片……” 罗梦霞的心跳加速,“如果也是这种布,如果上面有字迹、血迹、或者……能指向穿着者的特殊标记……” 她不敢再想下去,那将是拯救沈瑾玉最首接的希望,却也意味着沈瑾玉在牢狱中面临着更大的危险——一旦被狱卒发现私藏……
就在这时,林浩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手机,脸上是混合着震惊与兴奋的表情:
“查到了!乾隆二十三年洪水!官方记录!王德发……他当时被苏州府衙临时征调,担任西城坊临时抢险队的副工头!负责的区域……就包括了城西锦绣坊一带的河堤加固和灾后房屋紧急排险!”
“而当时负责协调城西救灾物资和民夫调度的府衙书吏……” 林浩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记录的名字是——刘兆麟!”
刘兆麟!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重重迷雾!
王德发和刘兆麟,在洪水夜,并非毫无交集!他们之间,存在着清晰的、官方的、首接的工作联系!王德发完全有可能受命于,或者被刘兆麟以某种方式……操控!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指向了同一个中心——那位表面道貌岸然、觊觎沈瑾玉才华的富商,刘兆麟!
“靛蓝影子”的真身……呼之欲出!而沈瑾玉藏起的布片,很可能就是刺穿这层伪装的致命一击!
罗梦霞和刘彩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燃烧的火焰。历史迷雾的深处,狰狞的轮廓,终于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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