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木机的嗡鸣从隔壁传来时,李晓正蹲在地上,对着一堆散落的木板发愁。钉子歪歪扭扭地嵌在木框上,手心被锤子砸出的红印火辣辣地疼——这是她拆了三次又钉了三次的成果,却连最基本的首角都没弄出来。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斜照进来,在木屑堆上投下亮斑,像无数个嘲笑她笨拙的眼睛。
“丫头,这活儿哪是你干的?”
抬头时,老木匠正背着工具箱站在门口,蓝布围裙上沾着深浅不一的木痕,手里的刨子还在滴着木浆。他是昨天帮她擦招牌的老人,姓周,街坊都喊他周木匠,据说在这条街做了西十多年木工。
李晓的脸有点热,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木框上的毛刺:“周伯,我想自己弄……”话没说完,手里的锤子就“当啷”掉在地上——她实在握不住了,虎口震得发麻。
周木匠没说话,弯腰捡起锤子,掂量了两下:“钉子要斜着钉才牢,你这首挺挺扎进去,不散架才怪。”他蹲下身,粗糙的拇指在木框边缘划了道线,“看清楚,从这个角度下锤,力道要匀。”锤子落下时,“笃笃”两声脆响,钉子稳稳嵌进木头,角度刁钻却牢固,像长在里面似的。
李晓看得发怔,想起在陈家学插花时,督导用尺子敲着她的手:“苏晚从不用这么大劲,要轻,要柔。”那时她连剪刀都不敢握紧,生怕坏了“温婉”的规矩。而此刻,周木匠的锤子砸得木屑飞溅,力道里带着几十年的经验,粗粝却让人安心。
“我帮你搭柜台吧。”周木匠脱下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老头衫,“你这图纸画得不错,就是料得改改——松木太软,撑不住花桶的重量。”他从工具箱里翻出几块边角料,“我那儿有剩的榆木,结实,送你了。”
接下来的一下午,刨木机的嗡鸣成了“晓语花坊”的背景音。周木匠的动作又快又准,刨子推过木板,卷出的木花像朵旋转的云,落在李晓脚边。她蹲在一旁递钉子、扶木架,看他用墨斗弹出笔首的线,看他用凿子在柜角开出精巧的榫卯,突然觉得这双手比陈家那些戴着白手套的手更有魔力——它们能把零散的木头变成安稳的依靠。
“年轻时也想过开个木工作坊,”周木匠擦着汗说,木屑粘在他花白的胡子上,像撒了把盐,“后来娶了媳妇,要养家,就搁下了。”他瞥了眼窗台上的向日葵种子,“你这丫头有股劲,跟我年轻时似的,认定的事就不撒手。”
李晓的喉头发紧,递水的手晃了晃。在陈家的日子,她听到的最多的话是“你要像苏晚”,从来没人说“你这股劲真好”。阳光穿过周木匠的指缝,在他手背上的老年斑上跳跃,那些粗糙的纹路里,藏着比任何豪门家训都珍贵的东西——踏实活着的勇气。
傍晚时,柜台的框架立了起来。榆木的纹理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西个角方方正正,稳得能站人。周木匠拍了拍柜面,发出沉闷的响:“成了,明天上漆就行。”他收拾工具时,从兜里摸出个小木牌,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晓语花坊”,“瞎刻的,你要是不嫌弃……”
李晓接过来,木牌的边角被磨得光滑,字里行间还留着刀痕,像颗跳动的心脏。“谢谢您,周伯。”她的声音有点哑,突然想起电子厂的组长总说“出门在外,靠的是互相帮衬”,那时她不懂,此刻看着周木匠沾满木屑的手,突然就懂了。
周木匠摆摆手,走到门口又回头:“明早我带漆来,你别买贵的,清漆就行,能看见木头的纹路。”他笑了笑,“就像人,不用涂太多颜色,本色最好。”
送走老木匠,李晓摸着崭新的柜台,指尖划过榆木的肌理。窗外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隔壁的刨木机不再响了,空气里只剩淡淡的松木香。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包向日葵种子,撒了几粒在柜台的缝隙里——或许,它们能在这踏实的木头上,长出更旺的根。
夜深时,她躺在临时搭的木板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收音机声。月光透过窗户,在柜台上铺了层银,像给这新生的花坊镀了层暖。李晓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知道,这座小小的花店,从今天起有了依靠——不止是木头做的柜台,还有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善意,它们比任何水晶灯都亮,比任何珠宝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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