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到电线杆顶时，李晓己经骑着三轮车拐过了青禾镇的石桥。车斗里的空花篮叠得老高，边缘蹭着她的后背，像块硌人的暖石。昨天周木匠帮她修好的车链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她特意多抹了两勺机油，想着今天能顺顺利利去花市。
“咯噔——”
一声闷响从车底传来时，李晓正蹬过一段陡坡。脚底下突然空了，链条摩擦的刺耳声紧接着炸开，三轮车像头卸了力的老牛，慢悠悠地往坡下滑。她慌忙捏紧刹车，轮胎在滚烫的柏油路上划出半米长的黑痕，刺鼻的橡胶味混着机油味飘进鼻腔。
跳下车查看时，李晓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车链断了，半截垂在地上，沾着泥沙的链环拧成了麻花。这场景让她想起电子厂流水线突然卡壳的机器，那时组长总会骂“关键时刻掉链子”，没想到这话应验在了自己身上。
日头越来越毒，柏油路晒得能煎鸡蛋。李晓蹲在路边，手忙脚乱地想把链条接上，指尖被烫得缩了缩——车轴被晒得滚烫，链环更是灼人。她摸出随车带的抹布裹住手，笨手笨脚地对链扣，可断口的链环像生了锈的牙齿，怎么都咬不上。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涩得她睁不开，抬手一抹，反倒把脸上的灰抹成了花。
路过的摩托车摁着喇叭飞驰而过，带起的热风卷着尘土，扑了她满脸。有个骑电动车的阿姨停下来：“丫头，车坏了？前面两里地有修车铺。”李晓道谢时，阿姨己经走远了，车后座的菜篮子晃啊晃，装着半篮带着露珠的黄瓜。
两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李晓试着推车走了两步，车斗里的空花篮晃得厉害，铁架摩擦的“嘎吱”声像在哭。她望着远处模糊的花市方向，想起昨天特意跟批发商订的向日葵，说好了今早要新鲜的，若是误了时间，怕是要被别人订走。
“走呗。”李晓给自己打气，拽起车把。三轮车比想象中沉，刚推了几十米，她的胳膊就开始发酸，后背的汗把棉布衬衫浸得透湿，贴在身上黏糊糊的。路边的白杨树投下斑驳的影，她踩着树荫走，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个踉跄的叹号。
推到半路，遇见个卖西瓜的大爷。大爷看着她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往她手里塞了片西瓜：“歇会儿吧，这日头能把人晒化。”西瓜的甜水顺着指尖往下滴，李晓三口两口吃完，把瓜皮扔进大爷的垃圾袋，又拽起了车把。“谢谢您！”她的声音带着喘，却比刚才亮堂，“我得赶去进花，晚了就没好的了。”
大爷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又喊：“丫头，车把往左边偏点，路不平！”
李晓依着大爷的话调整方向，果然省力些。掌心被车把磨得发红，想起在陈家时，她连开瓶盖都被说“女孩子家要斯文”，那时的手保养得白皙，却连拧个螺丝都费劲。而现在，这双手沾着机油和尘土，却能推着几百斤的车往前走，掌心的茧子像层铠甲，护着她往想去的地方走。
快到修车铺时，她远远看见花市的招牌了。橘红色的“鲜切花批发”几个字在阳光下晃眼，像堆着的向日葵。李晓突然来了劲，加快脚步往前冲，车轱辘碾过石子路的颠簸，竟让她想起小时候坐父亲的二八大杠，后座的颠簸里藏着去赶集的欢喜。
修车铺的师傅正趴在一辆卡车底下忙活，听见动静探出头：“链条断了？得换根新的。”李晓点头时，看见师傅手边堆着的旧链条，突然指着其中一根：“这个能行吗？我就临时用用，省点钱。”
师傅瞅了她一眼，咧嘴笑了：“你这丫头，倒会过日子。行，给你接上，能撑到花市。”
看着师傅把新链条卡进齿轮，李晓摸了摸口袋里的向日葵种子，嫩芽不知何时把塑料袋顶破了个小口，蹭着她的掌心。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种子，哪怕被晒得蔫了，被磨得破了，只要心里的那点劲没断，总能找到扎根的地方。
重新上路时，车链转得顺畅，发出“哗啦啦”的响，像支欢快的歌。李晓蹬着车往花市冲，风掀起她的衣角，吹干了脸上的汗。远处的花市越来越近，隐约能闻到玫瑰和百合的香，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今天的向日葵，一定能抢到最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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