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菜鱼的酸香混着啤酒沫的白泡漫过来时，李晓正低头剥着小龙虾。指尖沾着的红油蹭在廉价的棉布衬衫上，像朵突兀的花——这件衬衫是她在夜市花三十块买的，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腕骨，比陈家那件高定真丝衬衫更让她自在。
“李晓？”
抬头的瞬间，啤酒杯上的泡沫刚好炸开，溅在她手背上。站在桌前的是大学室友林薇，烫着精致的卷发，身上的香水味隔着两张桌子都能闻到。她身后跟着两个同学，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李晓面前的餐盘——半碗没吃完的米饭，两只吮得干干净净的虾壳，还有那杯续了三次的免费茶水。
“真的是你啊！”林薇的声音拔高了些，邻桌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我们还说谁这么眼熟呢，你怎么……”她的视线落在李晓的衬衫袖口，话锋转得有点涩，“听说你毕业就嫁进豪门了？陈廷洲呢？没陪你回来？”
“豪门”两个字像花椒粒，猝不及防呛进李晓喉咙。她想起毕业散伙饭那天，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说“以后想开家小花店”，当时林薇还笑她“没追求”。而现在，她们眼里的“追求”，是那个她拼命逃离的牢笼。
“我没嫁。”李晓抽出纸巾擦手，动作慢得像在数纹路，“在这边找了份活儿，刚下班。”
“活儿？”另一个男同学嗤笑一声，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李大小姐还需要干活？陈总那么有钱，随便给点就够你……”
“王浩。”李晓抬眼时，刚好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里的戏谑让她想起电子厂门口的保安，总用这种眼神打量穿工装的女工。“我叫李晓，不叫李大小姐。”她把纸巾揉成球，扔进满是虾壳的餐盘，“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林薇的笑容僵在脸上，伸手想去拉她：“晓儿，我们不是那意思……就是听说你过得挺好，在A市住大别墅，开……”
“那是别人的别墅，别人的车。”李晓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跟我没关系。”她看了眼桌上那锅沸腾的酸菜鱼，红油翻滚得像她当替身时的日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走出餐馆时，晚风卷着雨丝扑过来。李晓没带伞，任由小雨打湿头发，衬衫后背很快洇出深色的痕。刚才在席间听到的议论声追着她跑：“肯定是被甩了吧”“装什么清高，当初还不是……”这些话像电子厂车间的铁屑，扎进皮肤里，有点疼，却不致命。
她沿着人行道慢慢走，路过一家便利店时，看见玻璃窗里的自己——头发凌乱，衬衫沾着油渍，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十块钱，是刚才没吃完的饭钱退回来的。这模样让她想起大学时勤工俭学，晚自习后在便利店啃冷面包的日子，那时虽然穷，眼里却有光。
雨突然下大了，李晓躲进公交站台的避雨棚。旁边站着个穿校服的女孩，正对着手机屏幕笑，屏幕里是偶像团体的演唱会。李晓望着雨幕里模糊的霓虹，突然明白林薇他们为什么震惊——在他们眼里，她本该沿着“嫁入豪门”的剧本走下去，却偏偏拐进了泥泞的小巷。
可这泥泞里，有她亲手挣来的工资，有父亲病房里的阳光，有弟弟课本上的笔记。这些东西或许不耀眼，却比陈家别墅里的水晶灯更暖，比那些带着苏晚影子的珠宝更重。
公交来了，李晓抬脚上车。投币时，那枚十块钱的纸币被雨水泡得有点软，却在投币箱里发出清脆的响。车窗外，餐馆的灯光越来越远，林薇他们的议论声也被雨声吞没。
李晓靠在车窗上，看着雨刷器来回摆动。玻璃上的水痕里，她的倒影忽明忽暗，却第一次如此清晰——那是李晓，不是谁的替身，不是谁的阔太，只是一个在雨夜里赶着回家的普通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短信：“爸今天能自己坐起来了，你早点回。”指尖划过屏幕时，不小心蹭到嘴角，还带着酸菜鱼的酸味。李晓笑着回复“马上到”，拇指按在发送键上的力度，比当年签下替身合同时更坚定。
雨还在下，但她知道，有些目光再刺眼，也浇不灭口袋里那包向日葵种子的生机。它们在棉布口袋里安静地躺着，像颗埋在土里的信念，只等着一场合适的雨，就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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