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厂的铁门在身后“哐当”关上时,李晓的工牌在胸前晃出轻响。蓝色工装的布料粗粝,蹭得颈间的旧伤微微发痒,却比陈家任何一件丝绸睡衣都让她心安。车间里的机器轰鸣像潮水般涌来,混着焊锡的金属味,在她鼻尖织成一张陌生却亲切的网——这是属于生计的味道,踏实得不带半分虚假。
“新来的?站三号位。”组长是个嗓门洪亮的大姐,往她手里塞了双厚手套,“把这零件往卡槽里按,注意别夹手。”李晓点点头,学着旁边女工的样子弯腰,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零件时,突然想起在陈家学插花的日子,那时她连剪刀都握不稳,生怕坏了苏晚“心灵手巧”的名声。
流水线的传送带匀速转动,零件像列队的士兵依次送来。李晓重复着“拿起、对准、按下”的动作,没过多久,指尖就被磨得发红。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她抬手用袖口一抹,布料上的机油蹭在脸上,倒比在宴会上精心化的妆更自在。旁边的女工见她手忙脚乱,笑着递过块擦汗的毛巾:“别急,熟了就快了,我们晓丫头以前在这儿打暑假工,比你还笨呢。”
“晓丫头”三个字撞进耳朵里,李晓的动作顿了顿。多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在陈家,她是“晚晚”,是“陈先生的女伴”,是那个被精心打磨成别人影子的符号。而在这里,她只是李晓,是青禾镇来的打工妹,会笨手笨脚,会被零件夹到手指,会因为赶进度而忘了喝水。
午休铃响时,李晓的后背己经被汗水浸透。她跟着女工们往食堂走,工装裤的裤脚沾着机油,鞋底踩着车间的铁屑,每一步都沉得扎实。食堂的不锈钢餐盘叮当作响,她打了份最便宜的青菜豆腐,坐在角落慢慢吃。豆腐有点凉,青菜带着点土味,却比陈家宴会上那些精致的冷盘更有烟火气。
“听说了吗?陈家那替身跑了,陈总发了疯似的找。”邻桌的议论声飘过来,带着点八卦的兴奋。李晓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却没抬头。那些关于“替身”“陈廷洲”的字眼,像落在尘埃里的玻璃碴,曾经能扎得她彻夜难眠,现在却只让她更清楚地感觉到嘴里的米饭香——这是她靠自己挣来的午饭,与任何人无关。
下午的活儿更重,要给零件贴标签。标签纸的胶水粘在指尖,撕都撕不掉,像极了那些黏在她身上的“晚晚”的痕迹。李晓咬着牙加快速度,指尖被标签边缘划出道细口,血珠渗出来,滴在蓝色工装上,洇出个小小的红点。她没像在陈家时那样慌张,只是往伤口上抹了点唾沫,继续干活——这点疼,比不过父亲手术成功的通知单带来的踏实,比不过弟弟复学申请上的签字带来的希望。
夕阳透过车间高窗斜照进来时,李晓的手套己经磨破了洞。组长来查岗,看见她手边堆得整整齐齐的成品,难得笑了笑:“行啊丫头,手脚挺利索。”李晓咧开嘴笑,露出被焊锡熏得有点黑的牙,这笑容里没有半分模仿的痕迹,只有累出来的真实。
下班打卡时,考勤机“嘀”的一声,吐出张记工单。李晓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腹抚过上面的“8小时”字样,突然想起在陈家签替身合同时,那份合同厚得像本书,字里行间却全是“失去自我”的条款。而这张记工单,简单得只有数字,却明明白白写着“李晓的劳动”。
走出工厂时,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李晓摸了摸口袋里的日结工资,纸币被汗水浸得有点软,却比陈廷洲送的黑卡更有分量。她买了个烤红薯,热气从纸袋里钻出来,暖得她指尖发麻。咬下一口时,甜香混着焦皮的苦味在舌尖散开,这是她用一下午的重复劳动换来的甜,纯粹得让人心头发热。
路灯亮起时,李晓沿着路边慢慢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地上跟着她的脚步晃悠,再没有谁的轮廓与她重叠。车间的轰鸣声渐渐远了,可掌心的薄茧还在隐隐作痛,这痛感提醒着她:是的,她在活着,用自己的手,自己的脚,自己的汗水,真实地活着。
口袋里的向日葵种子不知何时被体温焐得温热,李晓摸了摸,嫩芽似乎又长了些。她抬起头,望着青禾镇星星点点的灯火,突然觉得,这流水线上的日复一日,或许不是消磨,而是重生——像那些埋在土里的种子,只有熬过黑暗的扎根,才能等来破土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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