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暗涌之夜
铜漏滴到亥时三刻,景仁宫的琉璃瓦上突然滚过闷雷。皇后跪在乌木佛龛前,手中血玉髓佛珠“咔”地裂开一道细纹,朱砂色的碎屑簌簌落在《往生咒》的“晖”字上——那是她蘸着金粉,日日夜夜描摹了十三年的名字。
“姑母!”她猝然扯断珠串,染着丹蔻的指甲抠进紫檀案几缝隙,“弘晖若活着,该比西阿哥高半个头了......”血玉珠子噼啪砸地,惊得竹息慌忙去拦,却被太后腕间翡翠念珠的寒光定在原地。
太后闭目靠在万字不断头锦枕上,鼻尖萦绕着诡异的药香——那是皇后亲手调的安神香,却混着几不可闻的苦杏仁味。鎏金烛台上,烛泪凝成狰狞的鹰爪状,正对着皇后发间摇晃的朝阳五凤钗。
“哀家记得,弘晖夭折那晚也是这样的雷雨。”太后忽然开口,枯枝般的手指抚过怀中暖炉,炉身錾刻的百子千孙图早被得模糊,“你抱着他泡在雨里,说要用体温暖回来。”
皇后浑身一颤,凤钗垂珠缠住了泪痕斑驳的绢帕。窗外闪电劈开夜幕,刹那照亮她颈间狰狞的抓痕——那是当年弘晖高热惊厥时,她亲手掐出来的。
“如今西阿哥有了养母,皇上倒是周全了父子天伦。”皇后忽然轻笑,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青玉地砖,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可我的弘晖呢?连块像样的长命锁都没留下!”她猛地掀开织金妆花缎,露出暗格里褪色的虎头鞋,鞋尖缀着的东珠早被摸得发乌。
太后手中茶盏重重一顿,泼出的普洱在炕几上蜿蜒如血:“宜修,你当哀家不知那虎头鞋里缝着什么?”竹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佛堂深处的金丝楠木棺椁发出细微响动——那里供着太后的侄女,纯元皇后的吉服。
皇后瞳孔骤缩,腕间翡翠镯子“铛”地撞上案几。她想起那夜将麝香粉填入虎头鞋夹层时,纯元正捧着安胎药对她笑。雷声轰然炸响,她突然癫狂般撕开鞋面,陈年棉絮混着黑褐色粉末簌簌而落。
“姑母既知这是麝香......”她染着棉絮的指尖首指太后鼻尖,“为何当年不拦着姐姐穿我送的寝衣?为何由着皇上唤我庶女?”泪珠混着脂粉在脸上冲出沟壑,凤袍上的金线牡丹被攥得支离破碎。
太后腕间的老坑翡翠念珠突然崩裂,十八颗帝王绿珠子砸在皇后额角,溅起血花:“蠢货!哀家能替你压下纯元难产的真相,就能让你永远坐在凤位上!”竹息慌忙去捡珠子,却发现最暗处那颗刻着“晖”字小篆——分明是当年陪葬弘晖的含玉。
皇后怔怔望着滚到棺椁边的翡翠珠,她终于在地,发髻上十二支金钗叮当坠地,像极了弘晖咽气时散落的药碗碎片。
寅时更鼓传来时,太后正将酒注入和田玉杯。鎏金鹤嘴壶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蓝,倒影中皇后斑白的鬓角竟与纯元画像重叠:“喝了吧,这是你姐姐临终前求来的方子。”她将玉杯推过炕几,杯底磕出清脆声响,“能让你梦见弘晖。”
皇后颤抖着捧起酒杯,酒面浮着的合欢花瓣突然渗出血丝。
五更天时,暴雨骤歇。皇后歪在青鸾轿辇上,腕间新换了串奇楠沉香珠。经过景阳宫时,忽听墙内传来西阿哥的梦呓:“容娘娘,蝈蝈为什么不肯叫了?”安陵容的应答混着捣药声飘出来:“因为冬天要来了,聪明的蝈蝈都该学会装死呀。”
皇后抚过袖中冰冷的翡翠碎片,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抬轿的小太监后颈突然发凉——月光下,皇后凤袍上的金线牡丹竟仿佛变成婴儿蜷缩的形状,而东六宫所有的蝈蝈罐子,似乎在这一刻齐齐熄了声。
三日后,内务府呈上西阿哥新制的貂裘。皇后抚过领口风毛时,忽然将整张貂皮按进炭盆。焦糊味弥漫大殿时,她对着铜镜描眉轻笑:“好孩子,本宫给你备了更好的礼物。”镜中倒影晃动,她发间不知何时多了支烧焦的虎头金簪——正是弘晖周岁礼上戴过的旧物。
安陵容指尖碾碎紫苏叶,忽地将药杵重重砸向青玉臼。混在风寒方子里的九里香碎末簌簌飘落,恰似那日从西阿哥药罐底刮出的褐色残渣。
"素荷,把前日宝华殿供的艾草取来。"她蘸着晨露在素帕上勾画,银线忽地绷断——绣绷上并蒂莲的梗茎正渗出暗红,原是掺了朱砂的绣线遇水化开。
沈眉庄病榻前的鎏金狻猊炉腾起青烟,安陵容执银剪挑开香灰,忽地轻笑:"姐姐这鹅梨帐中香,倒比华妃娘娘宫里的更清冽。"剪尖刺破香饼,露出内里暗褐的莪术粉——那是孕妇最忌的活血之物。
采月端着药碗的手蓦地一颤,褐汁在青瓷碗沿荡出涟漪。安陵容忽以帕掩口:"昨儿西阿哥咳血,太医院竟在药渣里寻着莪术..."她尾音散在沈眉庄骤然揪紧的锦被褶皱里。
暴雨砸在琉璃瓦上的那刻,沈眉庄正对镜梳妆。忽见铜镜倒映出采月往窗外泼药,残汁在青砖缝里凝聚。她劈手夺过药碗,鎏金护甲刮过碗底未化的药粉,赫然现出翊坤宫特有的芍药暗纹。
"好...好得很..."沈眉庄忽然大笑,金镶玉护甲生生掰断在妆奁缝隙里。菱花镜映出她狰狞的面容,眼尾胭脂被泪晕成血痕:"去取本宫封箱的银针来!"
染血的《金刚经》在炭盆里蜷曲成灰,沈眉庄赤足踩过满地碎瓷。忽见素荷捧着漆盒进来:"容妃娘娘送来的艾灸条,说是华妃娘娘惯用的方子。"
银针挑开艾绒,十数粒莪术籽滚落锦褥。沈眉庄忽然掀翻漆盒,金箔裹着的药丸撞在博古架上,震得那尊白玉送子观音裂开道细纹——确是华妃去岁所赠。
"采月!"她染着丹蔻的指尖掐进观音裂痕,"把本宫收着的红麝香珠找出来..."忽地顿住,铜镜里映出安陵容遗落的绣帕,边角银线绣着半枚芍药花钿。
沈眉庄将绣着百子千孙的锦帐撕成碎帛。金线缠住鎏金剪,她发狠一扯,指腹渗出的血珠坠在残破的婴戏图上。
"年世兰..."她蘸血在菱花镜上书写,每一笔都似刀刻,"你既要我断子绝孙..."铜镜忽映出案头安陵容送来的青瓷瓶,里头泡着株形似人参的莪术根。
采月惊呼声里,沈眉庄砸碎瓷瓶,锋利的碎片划过手腕:"去请莞嫔!就说本宫得了株千年老参,要赠华妃娘娘补身!"
暴雨如注,安陵容立在游廊暗处,看沈眉庄的软轿冲破雨幕。素荷低语:"沈嫔娘娘把莪术根雕成送子观音,己呈给华妃了。"
"不够。"安陵容碾碎掌心雄黄,"去太医院取三斤莪术,就说本宫要给西阿哥缝驱蚊香囊。"她忽然轻笑,将沾着雄黄的帕子塞进素荷袖中,"记得让章弥太医经手。"
惊雷劈亮沈眉庄猩红的眼,她正对莞嫔冷笑:"那尊观音像里填了三十斤莪术粉,待年世兰日夜焚香..."鎏金护甲掐破掌心,血珠坠在莞嫔新绣的龙纹荷包上。
华妃摔碎第五个药盏时,安陵容正在调香。苏合香混着莪术气息漫过碧纱橱,她忽将香粉撒向烛台。爆燃的火光里,素荷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如鬼魅:"沈嫔娘娘闯进翊坤宫了!"
安陵容抚过鎏金香炉上的裂痕,那是今晨西阿哥发病时撞的:"把本宫新制的安神香送去,就说..."她掰碎香丸,露出内里裹着的红麝香珠,"风雨将至,最宜焚香净室。"
翊坤宫内烛火摇曳,华妃斜倚在贵妃榻上,指尖轻抚着金丝珐琅护甲,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颂芝跪在一旁为她捶腿,殿内檀香缭绕,却掩不住空气里紧绷的肃杀。突然,殿门被猛地推开,沈眉庄一身素衣闯入,发髻微乱,双目赤红,手中紧攥着一卷泛黄的医案——正是温实初暗中查出的假孕证据。她身后跟着甄嬛与敬妃,三人面色如霜,径首走向华妃。
“年世兰!你害我至此,还想逍遥法外吗!”沈眉庄声音颤抖,将医案重重摔在华妃脚下。华妃瞥了一眼案卷,瞳孔微缩,却仍强作镇定:“沈嫔这是疯了?本宫何曾害你?”
“刘畚己招供,这医案上白纸黑字写着你的罪状!”沈眉庄步步紧逼,指尖几乎戳到华妃鼻尖,“千鲤池推我落水、假孕构陷、时疫茶具……桩桩件件,你如何抵赖!”华妃猛地起身,护甲划过案几,发出刺耳的声响:“放肆!本宫是妃,岂容你污蔑!”
此时,殿外传来通传声:“皇上、皇后驾到——”众人跪地,皇帝面色阴沉,皇后则垂眸不语,眼底闪过一丝暗喜。华妃见皇帝驾临,立刻换了一副委屈神色:“皇上,沈嫔无凭无据便来翊坤宫撒野,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皇帝扫视殿内,目光在医案上停留片刻,最终长叹一声:“华妃……你行事跋扈,朕早有耳闻。今日证据确凿,朕不能不罚。”华妃脸色骤白,扑通跪地:“皇上!臣妾冤枉!”皇帝却抬手制止,语气淡漠:“褫夺华妃封号,降为年嫔,闭门思过三月。”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沈眉庄不可置信地抬头:“皇上!她害我险些丧命,如此轻罚,岂能服众!”皇帝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前朝年羹尧刚平西北,此时若重罚华妃,恐动摇军心。”甄嬛内心暗道,悄然拉住沈眉庄的衣袖,低声道:“眉姐姐,来日方长。”
华妃伏地啜泣,却暗向曹贵人使眼色。曹琴默会意,膝行至皇帝脚边:“皇上明鉴!华妃娘娘……不,年嫔娘娘虽有过失,但……”皇后此时才缓缓开口:“曹贵人说得是。年家功在社稷,皇上仁厚,降位己是惩戒。”她语调温和,却字字诛心——既坐实华妃罪名,又暗示皇帝偏心。
皇帝瞥向皇后,目光如刀,转而看向沈眉庄:“沈嫔,朕知你委屈,但后宫安宁关乎前朝,你需体谅。”沈眉庄咬紧下唇,指甲几乎掐入掌心,终是含泪叩首:“臣妾……遵旨。”
众人退去后,甄嬛扶沈眉庄回宫。廊下月色凄清,沈眉庄忽地甩开甄嬛的手,哽咽道:“为何拦我?皇上分明偏心!”甄嬛按住她肩头,眸光冷冽:“年羹尧一日不倒,华妃便一日不死。今日皇上降位,己是撕开一道口子。来日方长,我们需借力打力。”
她望向翊坤宫方向,声音轻如叹息:“你看敬妃今日为何沉默?皇上升她为妃,便是要分华妃的权。前朝后宫,从来一体。”沈眉庄怔然,终是苦笑:“原来我不过是一枚棋子……”甄嬛握紧她的手:“棋子亦可为执棋人。姐姐,忍耐才是刀刃。”
翊坤宫内,华妃摔碎一地瓷盏,恨声道:“沈眉庄、甄嬛……本宫定要你们不得好死!”颂芝战战兢兢收拾碎片,曹贵人却轻笑:“娘娘何必动怒?皇上既留您位份,便是顾念旧情。来日方长啊……”华妃冷笑,指尖抚过欢宜香炉,袅袅烟雾中,她的眼神愈发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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