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水杉树叶，不知不觉间己从深绿染上了焦糖般的黄色，风一吹，便簌簌地往下落，铺满了楼下的地面。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凉，早上出门，在外的皮肤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里的寒意。同学们都穿上了厚外套，围巾和手套也成了常备品。榕城的冬天虽然少雪，但那种湿冷的、无孔不入的凉意，却让人从骨子里觉得冷。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变成了全校大扫除。杨老师分配了任务，教室里顿时人声鼎沸，搬桌子、扫地、擦窗户，扬起的灰尘在冬日午后斜射进来的光线里弥漫。
我和文静被分到负责清洁教室后面靠墙的书柜和几个装杂物的纸箱。书柜顶上积了厚厚一层灰，纸箱里更是塞满了不知存放了多久的旧书、旧作业本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杂物。
“咳咳……”灰尘呛得我忍不住咳嗽。文静默默地递给我一只口罩，她自己也戴着一个，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
“谢谢。”我接过来戴上。
我们一起把纸箱里的东西小心地搬出来，准备擦拭干净再放回去，或者把没用的清理掉。大部分是前几届学生留下的练习册，纸张泛黄，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气味。
清理一个角落里的纸箱时，我从一堆旧卷子底下翻出了一张打印的纸片，己经有些褶皱发黄。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我辨认出上面的标题——“五年级（1）班 值日生轮流表”。
我的心猛地一跳。五年级（1）班……那是我们曾经的班级。
手指有些微微发颤，我小心地展开那张纸。上面用宋体字打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按照小组排列。目光迅速地在纸上搜寻，很快，我在“第三组”的名单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夏初。
而在我名字的旁边，隔着一个逗号，印着另一个名字——季川。
那一瞬间，周围的喧闹、灰尘的飞舞、同学的说笑声，好像都离我远去了。我的眼前只剩下这张薄薄的、泛黄的纸片，和我名字紧挨着的那个名字。
记忆像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五年级的教室，阳光，窗外操场的喧闹，还有那个总是沉默地坐在我身边的同桌……那些被日常琐碎和时间尘埃渐渐掩盖的画面，又清晰地浮现出来。我们曾一起负责过擦黑板，一起整理过图书角，一起……在这样一张不起眼的纸上，并列在一起。
“怎么了？”文静的声音轻轻响起。她注意到我拿着纸片愣神，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啊……没什么，”我慌忙回过神，迅速把那张纸片对折，再对折，塞进了校服口袋里，“一张……旧东西。”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着，脸上有些发烫，生怕被她看出什么。
文静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继续整理手里的旧书。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大扫除上。擦拭柜子的时候，我看到文静在外的手指被冷水冻得通红。我们用的是冷水浸湿的抹布，越擦手越冷。
我想起早上妈妈硬塞给我保温杯，里面装了半杯热水。我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盖子，递给她：“用这个……倒点热水在抹布上吧，或者……暖暖手。”
文静愣了一下，看着我手里的保温杯，又看了看自己通红的手指。她迟疑了几秒，才轻轻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你，夏初。”
她没有首接倒在抹布上，而是小心地捧着杯壁，让掌心汲取那一点温暖。她的睫毛很长，在低头时投下一小片阴影。
大扫除终于结束，教室焕然一新。放学的铃声响起，同学们像归巢的鸟雀般涌出教室。
“累死我了，全是灰！”林晓月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挽着我的胳膊往外走，“孟梦，你那个QQ宠物升级了没得？我昨天喂了好久！”
“刚升了一级！”孟梦兴奋地说，“我们周末可以一起去……”
她们俩叽叽喳喳地讨论着QQ和周末的计划，我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走到校门口，和她们告别后，我裹紧了外套，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我脚边飘过。空气冷冽，我呼出一口气，看到一团白色的雾气在眼前消散。
手指下意识地隔着口袋，触碰着里面那张折叠起来的旧纸片。它那么薄，几乎没有重量，却又好像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坠在心口。
原来，己经过去这么久了。久到我们曾经存在于同一张纸上的痕迹，都变成了蒙尘的旧物。而他，在那个遥远的、叫做滨海的城市里，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路灯次第亮起，把街道染上昏黄的暖色。我抬头望去，天空是铅灰色的，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幕布。冬天，好像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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