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鼻腔里翻涌，来晓倚着医院斑驳的白墙，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凉的金属座椅边缘。那颗龋齿仿佛化作了尖锐的钢针，每一次跳动都狠狠扎向神经，钻心的疼痛让她坐立难安，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手机突然在掌心震动，屏幕上“母亲”两个字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她深吸一口气，强撑起一丝精神按下接听键。
“来晓啊，你这会儿有空不？陪娘去超市逛逛？”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极了小时候来晓考试失利后，母亲询问成绩时那怯生生的语气。
来晓咬住下唇，努力压制住因牙疼而颤抖的声音：“娘，我在医院看牙呢，这牙实在疼得受不了。”话音刚落，电话那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唯有细微而急促的呼吸声顺着电流传来，仿佛母亲正隔着电话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唉，娘的两颗牙也疼了好些日子了，吃东西可费劲了。”母亲的语气里裹着深深的隐忍，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言说的苦涩。来晓的心猛地一沉，自责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记忆的闸门被打开，她仿佛看到娘坐在饭桌前，面对桌上的饭菜却眉头紧皱，强忍着疼痛，一小口一小口艰难地咀嚼着。来晓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补牙的过程漫长而煎熬，仿佛没有尽头。刺耳的钻头声在口腔里轰鸣，震得耳膜生疼，每一次触碰都让来晓浑身紧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第一次治疗，医生只能先打掉牙神经，进行消炎处理，之后连续五周，每周都要重复这痛苦的过程，首到把坏掉的龋齿补上。
打神经、消炎处理的过程结束时，来晓看了看时间，还不算太晚，母亲说牙疼时那带着渴望又小心翼翼的语气在脑海中不断回响。“现在把娘接过来还来得及。”她心里想着，立刻转身去给母亲挂了号，全然顾不上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牙齿，匆匆往娘家赶。
来晓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推开娘家那扇熟悉的木门，还没来得及平复急促的呼吸，就急切地喊道：“娘，我给你挂了号，现在就带你去看牙！”她满脸焦急，眼神里透着深深的关切，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泛红的脸颊上。
母亲却轻轻摆了摆手，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牵强的笑容：“我的牙不是很疼，能忍住，不去了。”那笑容里藏着太多的无奈和倔强，仿佛在守护着什么秘密。
“娘，牙疼不是小事，早治早好啊！”来晓拉着娘布满老茧的手，声音里带着恳求，“你就听我一回吧。”
她多么希望母亲能放下心中的顾虑，让自己尽一次孝心。
母亲却固执地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花那冤枉钱干啥，娘这把年纪了，忍忍就过去了。”
任来晓怎么劝说，母亲都不为所动，态度坚决得让人无奈。来晓只好失望地离开，脚步沉重得仿佛灌了铅，心里却始终记挂着娘的牙，那份担忧和自责如影随形。
周三中午，母亲的电话如往常一样准时打来。“晓啊，这次治疗咋样？还疼不疼？”
母亲的声音满是关切，那温柔的语调仿佛能抚平世间所有的伤痛。来晓刚想回答，母亲的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自己的牙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唉，娘这牙好像疼得更厉害了。”
来晓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下午我带您去看牙医！”不等母亲回应，她就挂断了电话，眼神中透着坚定，心里暗暗发誓，这次一定要说服母亲来看牙医。
然而，当下午来晓赶到娘家，院子里却只有父亲一个人。
“你娘吃完午饭就和对门你孙姨逛街去了。”父亲一脸茫然地说，“我咋不知道你娘牙疼呢？中午还吃的你从天津买回来的大麻花。”
来晓愣住了，站在院子里，阳光洒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各种情绪在她心里翻涌，疑惑、烦躁、委屈交织在一起。她开始怀疑，娘真的牙疼吗？可娘为什么要骗自己？难道只是想引起她的关注？这种不确定让她感到无比煎熬，心里像堵了一团乱麻。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来晓都害怕听到娘熟悉的关切话语，心里却泛起苦涩的滋味。当话题又绕到牙疼时，来晓耐着性子，再次劝说：“娘，去看看医生吧，别再拖了。”
“不去，真不用去。”母亲的语气依旧坚定，“你们挣钱不容易，娘不能拖累你。”
那话语里的自我牺牲，像一把锋利的刀，一下又一下割着来晓的心。
来晓打定主意这次给娘来个突然袭击，下午首接去接她来医院看牙，电话里也就没再多说。可当她再次来到娘家，好话说尽，母亲却始终只有“不去”两个字，那固执的模样，让来晓积攒己久的情绪如火山般爆发。
“您的牙到底疼不疼？您到底想怎样？每次我看牙，您就提自己牙疼，是想让我觉得自己自私、不孝吗？”
她声音颤抖，眼眶通红，泪水在眼中打转，“您知道吗？每次您打电话，我都被愧疚和自责折磨得难受！”
压抑许久的痛苦和委屈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娘也提高了音量：“娘这是为你好，不想花你的钱！”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和委屈，那是多年来习惯付出却不被理解的无奈。
“可您这样让我更痛苦！”来晓喊道，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我宁愿花钱给您镶两颗金牙，也不想再被这种愧疚感折磨！您要么现在跟我去看牙医，要么以后别再提牙疼的事！”
娘看着来晓失控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声音瞬间软了下来：“不疼了，以后不说了。”
那一刻，母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知所措。
今天上午，来晓终于补完了牙。可刚走出医院，母亲的电话又打来了。听着电话里熟悉的关切，来晓满心疲惫。她知道，母亲的牙疼又会被提起，那种无形的精神压力又会笼罩着她。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来晓看着一对对母女手挽着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心里满是羡慕。
二姐和娘出门就是这个样子，她们之间的亲密无间，让来晓既向往又难过。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这样自然地挽着娘的胳膊逛街散步，享受母女间的温馨时光。可是来晓做不到，因为她除了丈夫和儿子，很排斥和别人有身体的接触。
记得和二姐逛街，二姐主动牵起她的手，她觉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的挣脱了。那一刻，她看到二姐眼中闪过的失落，心里满是愧疚，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
来晓一次次的扪心自问：我发自内心的爱我的母亲吗？得到的回答是：不爱。这个答案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一个连含辛茹苦把自己养大的亲娘都不爱的人，还配做人吗？来晓陷入痛苦的泥沼里，无法自拔，最终不得不来求助连弟，做心理疏导。
连弟全神贯注地听着来晓的讲述，目光中满是理解和同情。恍惚间，对面坐着的仿佛是几年前的那个自己，来晓现在的痛苦，也是自己当年陷入的被亲情和内疚撕扯的痛苦深渊。她轻轻握住来晓的手，温柔而坚定地说：“别害怕，我们一起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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