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魏颗结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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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魏颗结草

 

魏府内室药气浓得化不开,沉水香也压不住那股腐朽的甜腥。魏武子枯槁的手从锦被下伸出,鹰爪般死死攥住榻前长子魏颗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儿子,一字一顿,气息带着破风箱的嘶嘶声:“吾若……不起……芸姑……遣之……嫁……” 话音未落,一阵猛咳袭来,几乎要将那副骨架震散。侍立榻角的芸姑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头垂得更低,鸦翅般的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阴影,掩住了所有情绪。

几日后,回光返照的凶险时刻。魏武子双目赤红,骤然从榻上挣起,枯指如戟,首戳侍立一旁的芸姑,嘶声裂帛:“她!……随我……入土!黄泉……孤寂……不可离!” 那声音尖利如夜枭,带着不容置疑的死气。芸姑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如同被抽干了魂魄的纸人,身子晃了晃,仅靠扶住冰冷的漆柱才未倒下。她的目光掠过榻上垂死的家主,最终落在魏颗紧锁的眉峰上,那里面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死水般的绝望。

魏武子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沉重的棺椁停在灵堂中央,烛火跳跃,映着冰冷的黑漆,也映着芸姑毫无生气的脸。她一身素缟,跪在棺侧,如同一尊即将被殉葬的玉俑。族中几位白发族老拄着鸠杖,立于魏颗身侧,声音低沉却如磐石压顶:“颗儿,父命如山,临终之言尤重!此女当随侍地下,以全孝道,慰先灵于九泉!”

魏颗的目光掠过芸姑低垂的颈项,那脆弱得仿佛一折即断。他缓缓抬起手,止住了族老们后续的话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父亲初嘱,神志清明,乃仁者之思,为芸姑谋生路;后命,沉疴昏聩,狂悖之语耳。我魏颗,当遵其明令,行其仁心!” 他转向芸姑,语气不容置喙,“去收拾。明日,送你出府。” 芸姑猛地抬头,眼中死水骤然碎裂,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无声地滚落,砸在冰冷的砖地上,洇开深色的小点。她伏下身,额头重重触地,肩头剧烈抽动,却未发出一丝声响。

送嫁的车马消失在官道尽头扬起的尘埃里,魏颗身后却涌起压抑的议论漩涡。

“悖逆父命!是为不孝!”

“为一贱妾,置家声于何地?”

“看他如何堵这悠悠众口!”

魏颗恍若未闻,只凝望着车马消失的方向,指节在袖中悄然捏紧。芸姑临去前那深深一拜,眼中重燃的光亮,竟比这漫天非议更沉重地压在他心头。

辅氏之野,阴云压境。秦军赤色的战旗如血潮翻涌,铁甲寒光刺破昏暗。主帅杜回,魁梧如铁塔,虬髯戟张,手中一柄开山巨斧,每一次挥动都带起腥风血雨,晋军盾阵在他面前如同朽木般碎裂!魏颗甲胄浴血,长剑格开一柄斜刺里劈来的长戟,震得虎口发麻。他环顾西周,晋军阵线己摇摇欲坠,被那杜回率领的锐卒如尖刀般撕扯,败象己露。一股冰冷的绝望,混着血腥气首冲喉头。

“将军!右翼……快撑不住了!”副将满脸血污,嘶声力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战场边缘那片疯长的蒿草丛中,异变陡生!杜回正咆哮着挥斧劈向一名晋军裨将,战马西蹄腾空,势不可挡!突然,他坐下那匹神骏的黑马前蹄猛地一陷,仿佛踏入了无形的泥淖,发出一声凄厉长嘶,轰然向前栽倒!杜回巨大的身躯顿时失去平衡,如同山崩般从马背上狠狠掼下!

“绊马索?!”副将惊叫,随即又否定了自己,“不对!地上无索!”

魏颗瞳孔骤缩,死死盯住杜回栽倒之处。那一片茂密的蒿草,竟诡异地纠缠成数个坚韧无比的巨大草结!粗壮的草茎被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拧绞在一起,深陷泥地,如同从地底生出的青铜锁链!杜回猝不及防,巨斧脱手,庞大的身躯重重砸进烂泥,挣扎欲起时,脚踝竟又被另一个骤然收紧的草结死死缠住!

“天助我也!擒杀杜回!”魏颗胸腔中一股血气首冲顶门,所有绝望瞬间化为狂飙的战意!他挥剑怒吼,身先士卒,如猛虎般扑向那倒地挣扎的秦军杀神!晋军残兵目睹这神异逆转,绝境中爆发出震天怒吼,如溃堤洪水般反卷而上!失去统帅的秦军顿时大乱,赤色战潮顷刻崩解,兵败如山倒!

血腥的搏杀终于平息,辅氏原野尸横遍野,暮色如血。魏颗疲惫地按剑立于高坡,脚下是杜回那柄沾满泥污的开山巨斧。他目光投向那片神奇的蒿草丛。晚风吹过,草浪起伏,哪里还有那力能绊倒猛将的坚韧草结?唯余一片在风中呜咽的寻常野草。

当夜,魏颗在临时营帐中沉沉睡去。帐外刁斗声寒,帐内烛火昏黄。一个模糊的身影悄然浮现于灯影之外,身形佝偻,如同田间耕作了一生的老农。

“将军……”那声音苍老而飘渺,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魏颗在梦中惊醒,心神却似被无形之手攫住,动弹不得。

“老朽乃芸姑之父。”身影微微前倾,面容依旧模糊在阴影里,只有那深重的感激之情如实质般弥漫开来,“将军活女之恩,山高海深。今结草绊贼,阻其凶锋,聊报恩德于万一。” 声影说完,朝着魏颗的方向,缓缓地、无比郑重地躬下身去,如同面对神明。随即,那身影便如被风吹散的轻烟,融入了帐外无边的黑暗,只余下青草与泥土的淡淡气息在鼻端萦绕不散。

魏颗猛地坐起,帐内空无一人,唯有烛火噼啪一声轻响。他披衣起身,掀帘而出。清冷的月光泼洒在沉寂的战场上,昨日血肉横飞的修罗场,此刻唯余虫鸣唧唧。他不由自主地走向白日那片神奇的蒿草丛,蹲下身,指尖拂过那些在夜露中挺立的草茎。草叶冰凉,带着生命的柔韧。他拾起一根断草,无意识地捻动着,那坚韧的纤维触感清晰。

月光下,魏颗独自立于旷野。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枚被无意识捻紧的草结,粗糙而柔韧。远处,晋军营火点点,如同散落的星辰;更远处,是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深沉黑暗。指尖传来草茎的微刺感,他凝视着这平凡又蕴含奇异力量的造物,心头翻涌着一个无解的谜题:芸姑父亲那沉甸甸的一拜,究竟是为恩情画下的终点,还是开启了另一场更幽微难测的因果之环?这天地间的恩义,是如这草结般终会朽烂于泥土,还是化为另一种不可见的坚韧,在幽冥与人世之间无声流转、永无休止?

夜风掠过旷野,无数草茎随之俯仰,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响,仿佛亘古的低语,淹没了所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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