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子路百里负米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114章 子路百里负米

 

百里负米

子路,是孔子的学生仲由。

鲁国的夏日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十五岁的仲由蹲在溪边,把挖来的荠菜一根根洗净。清澈的溪水映出他消瘦的脸庞——颧骨高耸,嘴角还沾着早上吃的藜叶渣。

“阿由!”远处传来母亲的咳嗽声,“米缸……”

仲由的手一抖,几根荠菜随水流走。他不用看也知道,那个粗陶米缸里只剩下薄薄一层糙米,还不够煮两碗稀粥。

“娘,我去趟曲阜!”仲由甩干手上的水,从墙角拖出个破麻袋。父亲去年冬天咳血去世后,家里就靠他给人帮工换些粮食。但最近连帮工的活计都找不到了。

母亲扶着门框追出来,灰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百里路啊……你……”

“我脚程快!”仲由己经跑出院子,赤脚踩在晒得发烫的土路上。他记得曲阜城东的米铺老板说过,秋收前可以赊欠——只要有人担保。

正午的太阳像团火球。仲由的草鞋早在十里外就磨穿了底,现在他光脚踩着滚烫的路面,每一步都像踩在炭火上。路过一处茶棚时,几个锦衣少年正在阴凉处吃冰镇的甜瓜。

“看那个野小子!”其中一个突然指着仲由大笑,“脚底板都黑成炭了!”

仲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皲裂的脚掌,默默加快脚步。身后飘来甜瓜的清香,让他空荡荡的胃袋绞成一团。他想起卧病的母亲——上次吃米还是端午,父亲还在时用新编的草鞋换的。

曲阜城的石板路烫得惊人。仲由在米铺前徘徊许久,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赊米?”米铺老板捏着鼻子打量这个浑身汗臭的少年,“你拿什么还?”

“秋收后我帮工还!”仲由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我一天能割两亩地的麦子!”

老板嗤笑着摇头,正要赶人,门外突然传来清朗的声音:“我替他担保。”

仲由转头,看见个身着素袍的长者立在门口。那人额阔顶平,目光温润如泉,腰间悬着的玉珏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孔...孔夫子?”老板顿时矮了半截。

“给他装五升米。”孔子走近,从袖中取出几枚布币放在柜上,“再拿双麻鞋。”

仲由僵在原地。他听说过这位名满鲁国的学者,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更没想到的是,夫子竟蹲下身,亲手为他穿上新鞋。

“夫子,我...”仲由的嗓子突然哽住。

孔子拍拍他的肩膀:“我在阙里讲学,明可来听。”说完便飘然而去,留下仲由抱着米袋,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发烫——比正午的太阳还烫。

回程的百里路,仲由走得很慢。五升米压在背上,像座小山。麻绳勒进肩膀的皮肉里,每走一步都火辣辣地疼。但他心里揣着团火——夫子邀他去听学!

黄昏时分,他在一处荒坡下歇脚。刚解开米袋想抓把生米充饥,突然想起母亲熬粥时专注的侧脸。他咽了口唾沫,重新扎紧袋口。

“仲由?”

熟悉的声音让仲由猛地抬头。孔子不知何时站在坡上,身边还跟着几个抱琴携书的弟子。

“夫、夫子怎么...”

“我们游学归来。”孔子示意弟子们先走,自己在仲由身边坐下,“米重吗?”

仲由摇摇头,却听见自己的肩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夫子笑了,伸手提起米袋掂了掂:“比颜回那捆柴轻些。”

月光下,夫子讲起颜回“箪食瓢饮”的故事。仲由听得入神,连肩膀的疼痛都忘了。首到东方泛白,他才惊觉误了时辰。

“我背您一程吧。”孔子突然说,“换你背米。”

仲由惊得跳起来,却见夫子己经蹲下身。当他战战兢兢趴上那个并不宽阔的后背时,闻到了竹简和墨汁的清香。夫子的步伐很稳,就像他讲学的语气一样令人安心。

“阿由...”路过家门时,母亲举着油灯迎出来,看见这情景惊得说不出话。

孔子轻轻放下仲由,对着老妇人深施一礼:“您有个好儿子。”

三十年后的楚国郢都,上大夫仲由正在庭院里宴客。青铜鼎中炖着鹿脯,漆案上摆着来自吴地的鲜鱼。乐师奏着新编的《采菱》,舞姬水袖翻飞如云。

“大人,孔夫子的信使到了。”

仲由手中的玉樽一晃,酒液泼在锦绣官服上。他匆忙离席,在书房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子贡。

“老师...可好?”

子贡没说话,从怀中取出个粗布包袱。仲由解开时,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里面是半把干枯的荠菜,和一只磨得发亮的草鞋。

“老师让我问,”子贡轻声道,“可还记得百里负米?”

仲由突然冲出门去,把满庭宾客吓了一跳。他疯了一样翻箱倒柜,最后在祠堂角落里找出个积灰的粗陶罐——那是他家的旧米缸。

“大人?”管家惊恐地看着主人把山珍海味倒进米缸,又拼命往里塞金饼玉璧。

“没用...都没用...”仲由颓然跪地,官帽滚落一旁。三十年前那个背米少年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他想起母亲喝到第一口米粥时落下的泪,想起夫子背他时说的那句“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子贡默默站在廊下。他看见楚国堂堂上大夫,此刻正抱着个破米缸泣不成声。秋风卷着落叶穿过庭院,把几片枯黄的叶子送进米缸,像极了当年鲁国山野间的野菜。

“老师还有句话。”子贡终于开口,“树欲静而风不止...”

仲由猛地抬头,斑白的鬓角沾着泪痕。他望向北方,仿佛穿透千山万水,看见了曲阜城外那条滚烫的土路。路上有个赤脚少年,正背着米袋奔向炊烟升起的地方。

百里负米·续

楚国郢都的秋雨下得缠绵。仲由站在官邸廊下,望着庭院里被雨水打落的桂花。三天前子贡带来的那包荠菜和草鞋就放在案头,己经隐隐有了霉味。

“大人,令尹府的请柬。”侍从捧着鎏金竹简躬身而立,“说是商议伐陈之事。”

仲由着腰间的玉带钩——那是楚王亲赐的宝物。钩面上雕刻着蟠龙纹,触手生凉。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夫子教他们辨识野菜时说过:“藜藿之味,久而不忘。”

“备车吧。”

马车穿过雨幕,仲由掀开车帘,看见几个孩童正在街角分食烤芋。热气混着欢笑声飘进车厢,让他恍惚回到了鲁国的乡间。那时母亲总会把最稠的粥留给他,自己只喝米汤。

“仲由大人到!”

令尹府的朱门缓缓打开。殿内灯火通明,舞姬们穿着轻薄的纱衣旋转如蝶。仲由的锦履踏在猩红毡毯上,竟有种不真实的绵软感。

“子路来了!”令尹子西举杯相迎,“就等你这员猛将了!”

青铜酒爵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仲由仰头饮尽,却尝不出滋味。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案几一角——那里摆着盘精致的荠菜羹,青翠的菜叶浮在乳白的汤汁上,像极了母亲煮的野菜粥。

“陈国弱小,我军十日可下。”子西展开地图,手指划过淮水,“只是孔丘正在陈蔡之间...”

酒爵突然从仲由手中滑落,琼浆泼洒在地图上,将陈国的位置晕染成一片暗红。

那夜仲由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回到了鲁国的老屋,母亲正在灶前熬粥。粗陶锅里翻滚着稀薄的米粒,蒸汽模糊了她皱纹密布的脸。

“阿由,尝尝咸淡。”母亲舀起一勺。

仲由急步上前,却怎么也接不住那勺粥。他看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变成了戴着玉扳指的楚国大臣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再不是当年那个挖野菜的粗糙少年。

“娘!”他大喊着惊醒,发现枕畔己被泪水浸湿。

窗外,郢都的晨钟刚刚敲响。仲由赤脚走到铜镜前,镜中人两鬓斑白,额间深深的皱纹里夹着几道疤痕——那是年轻时负米被麻绳勒出的痕迹。

“大人要的物件找来了。”老仆捧着个沾满泥土的布包,“按您说的,在旧宅枣树下挖了三尺才...”

仲由颤抖着解开布包。里面是件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正是他少年时穿的那件。衣物己经朽烂,但肩上两道深深的勒痕依然清晰可见——那是百里负米留下的印记。

他忽然将脸埋进破衣中,深深吸气。三十年了,布料里竟还残留着一丝母亲的味道。

秋分这日,仲由在书房待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管家发现主人用楚王赐的宝剑割断了玉带钩,又用断钩在竹简上刻字,金屑簌簌落满书案。

“大人这是...”

“我要回鲁国。”仲由头也不抬,“把这些年积攒的俸禄都换成粮食。”

老管家扑通跪下:“大人三思啊!令尹正要举荐您为司马...”

仲由突然起身,从祠堂捧出那个粗陶米缸。缸底还沾着前几日倒进去的鹿脯残渣。他舀来清水,一遍遍擦洗,首到陶壁重现本色。

“你看。”他指着缸壁上几道浅浅的划痕,“这是我十五岁时刻的。每背回一次米,就划一道。”手指抚过那些岁月留下的印记,“最后这道,是夫子帮我背米那日刻的。”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仲由刚刚写好的《辞官表》上。竹简末尾的署名不是“楚上大夫仲由”,而是“鲁国负米人”。

离郢那日,竟飘起了雪。仲由只带着那口米缸和几车粮食,轻装简从出了城门。守将追来劝阻时,看见这位昔日的上大夫穿着粗麻衣,腰间系着草绳,活像个乡野村夫。

“大人何至于此?”

仲由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我要赶在冬至前回去...给母亲上坟。”

车队行至陈蔡边境时,遭遇了暴风雪。粮车深陷雪泥,马匹嘶鸣着不肯前行。随从们挤在帐篷里取暖,只有仲由独自站在风雪中,望着鲁国的方向。

“大人进去吧!”老管家举着皮裘追出来,“您会冻坏的!”

仲由却解开衣襟,露出胸膛上陈年的鞭痕:"当年负米,三九寒天也只穿单衣。"雪花落在他花白的胡须上,“如今这些绫罗绸缎...反倒不抗冻了。”

是夜,仲由梦见夫子站在雪地里抚琴,弹的正是《陟岵》——那首游子思亲的曲子。他惊醒时,发现帐篷外真的有琴声。

拨开帐帘,他看见子贡盘坐在雪地上,琴弦上凝着冰晶。

“老师让我来接你。”子贡呵着白气说,“他知道你会回来。”

仲由的眼泪刚涌出就结成了冰。他回头望了望满载的粮车,突然解下佩剑递给管家:“你们带着粮食回郢都,分给穷苦人家。”

“那大人您...”

“我徒步走完剩下的路。”仲由紧了紧草绳,从粮车上取下一小袋米背在肩上,“就像当年一样。”

风雪中,子贡看见师兄的背影渐渐与记忆中那个负米少年重合。只是这次,他要奔赴的不再是炊烟袅袅的家,而是一座青草离离的孤坟。


    (http://www.kenshuxsw.com/book/cgbgic-11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kenshuxsw.com
啃书网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