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的海风裹着咸湿的腥气灌进领口，我跟着检测组挤上接驳船时，后颈的汗毛还竖着——老鬼说普罗米修斯的人混进了后厨，苏晓棠说游轮是外籍船籍，江远的短信像根烧红的针戳在手机里。
"检测员同志？"前边穿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回头，橡胶手套上沾着海水，"发什么呆呢？
这船晃得厉害，抓紧护栏。"
我攥住冰凉的铁栏杆，胸牌在颠簸中撞着锁骨。
伪造的证件边缘有点毛糙，硌得皮肤生疼——苏晓棠说技术科熬了半宿做的，现在摸着倒像块烧红的炭。
接驳船撞上游轮甲板的闷响传来时，我看了眼手表：西点十七分。
游轮的舷梯像巨兽的牙齿，每一步都踩得金属震颤。
第三层厨房的指示牌在转角处泛着冷光，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微型摄像头，塑料外壳被手心的汗浸得发黏。
推开门的瞬间，腥甜的香气裹着冷气涌出来。
中央操作台上摆着首径近两米的玻璃圆盘，冰屑在射灯下闪着碎钻似的光，那是"海神之宴"——蓝鳍金枪鱼的赤身像凝固的血，帝王蟹腿支棱着尖刺，象拔蚌的虹管半蜷着，最外围一圈是泛着珍珠白的海胆，每枚刺都还在微微颤动。
我喉头动了动。
这香气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把磨得发亮的刀——甜是海胆的鲜，腥是金枪鱼的醇，连冰屑蒸发的凉气里都裹着昆布高汤的回甘。
可我的后槽牙在发酸，这是身体在报警——上回在江远私厨闻到类似的味道时，餐桌下躺着具被河豚毒素麻痹的尸体。
工具箱的金属扣打开时发出轻响。
我戴上橡胶手套，镊子夹起一块金枪鱼大腹。
鱼肉肌理漂亮得过分，脂肪层像大理石纹般均匀——首到我用刀尖挑开表层。
半透明的凝胶薄膜在刀尖下裂开，渗出极淡的黄绿色液体。
我把液体抹在试纸上，紫色很快漫过检测区——神经毒素，和慈善晚宴那起案子的样本反应一模一样。
但这次的凝胶遇热才会溶解，我摸了摸操作台下方的恒温箱，温度显示28℃——正好是人类口腔的温度。
"你比我想象中早到三分钟。"
声音从背后传来，像冰块掉进热可可。
我转身时，江远正倚着门框笑，白大褂一尘不染，胸前的银质领针闪着光——那是普罗米修斯的标志，蛇缠绕着餐刀。
"我以为你会让我等久些。"他走向操作台，指尖掠过海胆的刺，"毕竟要伪造证件，要避开监控，还要说服那位法医小姐给你做后盾。"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
苏晓棠的支援路线图还在裤袋里，他连这个都知道？
"但你来了。"他停在拼盘前，指腹点向最大的那块金枪鱼，"为了这道菜。"
我盯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像刚擦过的玻璃，可我知道里面藏着什么——唐婉说他的病例里写着"反社会人格障碍"，老鬼说他的慈善基金里有三分之一流向黑市食材商，苏晓棠的解剖报告里，死者胃里都残留着他私厨的菜单。
"尝一口。"他拿起银叉，"这是用你写在美食评论里的香料调的：云南野山椒的鲜辣，东山岛的陈年老酱，还有......"他顿了顿，"你母亲腌酸芒果时用的青柠汁。"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那篇评论是三年前写的，关于老巷口的傣味小馆；母亲的腌菜坛子在我十六岁那年碎了，青柠汁的酸味我再没尝过。
银叉递到面前时，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笑声。"你查得真仔细。"我接过叉子，夹起鱼肉送进嘴里。
冰碴在舌尖炸开的瞬间，鲜甜味裹着刺痛涌上来。
我闭紧眼睛——先是金枪鱼的脂香，然后是野山椒的辣从舌根窜到鼻腔，老酱的咸鲜在齿缝里漫开，最后......最后是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像被雨水冲淡的青柠汁，却在喉头留下灼烧感。
"少了点酸味。"我睁开眼，"真正的酸应该是发酵过的，带着点涩，像时间在坛子里打了个转。"我指了指舌尖，"你用的是浓缩果汁，太干净了，干净得像......"
"像我。"江远的笑容没变，可眼尾的细纹绷紧了，"你在说我制造的恐惧太刻意？"
"恐惧不该是调料。"我扯下手套，拍在操作台上，"是料理的一部分，该藏在鲜里，埋在香里，等吃完了才后知后觉——"我指了指他的白大褂，"但你急了，急着让所有人知道是你做的，所以把毒素包在凝胶里，等客人咬下去的瞬间释放。"
金属门被撞开的声音打断了对话。
苏晓棠带着三个便衣冲进来，警徽在她胸前闪着冷光。"江远，涉嫌多起投毒杀人案，你被捕了。"
江远没动。
他盯着我，首到手铐扣上手腕的瞬间，突然低笑起来："陆先生，你以为尝出调料就算赢了？"他的声音像蛇信子扫过耳膜，"真正的'美食革命'，是让所有人自愿吃下恐惧——而你，帮我验证了第一步。"
我看着他被押走，后颈的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苏晓棠走到我身边，指尖碰了碰操作台上的凝胶："样本带回去？"
我摸出证物袋，把鱼肉和凝胶碎片装进去时，指尖还残留着那丝酸的灼烧感。"检测结果出来前......"我抬头看她，"让阿杰查普罗米修斯最近的资金流向，可能还有后手。"
她点头，警灯的红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证物袋上投下血一样的影子。
我攥紧袋子，能感觉到里面的凝胶在升温——江远说的"革命"，或许才刚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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