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西点，在老城区由仓库改造而成的工作室里，顶灯在金属货架上投下冷白色的光。
我盯着那口暗红色的木箱，指尖抵着箱盖上的铜锁，能摸到上面凝结的薄霜——这是刚才从旧仓库搬出来时，沾上了晨雾的潮气。
“要动手了？”老鬼蹲在墙角，脚边的烟蒂堆成了一座小塔，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他的裤管上还沾着仓库地面的锈渣，说话时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铁皮。
我没有回应，用拇指关节在锁眼上转了两圈。
这把锁是德国进口的防撬款，齿痕深浅不一，显然经过了精心调整。
阿杰凑了过来，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得他眼窝发青：“我黑进了云栖阁的采购记录，这种锁三个月前批量购买了二十把——和他们‘审判席’的定制餐具是同一批。”他推了推眼镜，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击，“密码己经破解了，是周明女儿的生日。”
我顿了顿。
周明手机里那个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小女孩，照片日期是去年八月十七。
我手指按上密码盘，数字键的凉意顺着指腹钻进骨头。
“咔嗒”一声，锁舌弹出的瞬间，老鬼猛地掐灭烟头，火星溅落在水泥地上，像一颗坠落的星星。
箱盖掀开的刹那，混合着香草与金属锈味的气息涌了出来。
最上层是一块暗蓝色的丝绸，暗纹刺绣在灯光下泛着幽光——确实和周明指甲缝里的纤维吻合。
我扯动丝绸边角，底下露出的东西让我的后颈瞬间绷紧：银质打蛋盆、温控精确到0.1度的进口烤箱温度计、装着可可粉的玻璃罐上还贴着“镜界私厨特供”的标签。
最下面压着一本硬壳笔记本，封皮是暗纹烫金的“甜点手札”，边角磨得发毛，像是被反复翻阅过。
苏晓棠的白大褂袖口沾着实验室的酒精味，她凑过来时发梢扫过我的手背：“这些工具……和前两起案发现场提取的糕点模具纹路一致。”她戴着手套的手指轻点打蛋盆内侧，“这里有刮擦痕迹，应该是用毒针注射液体时留下的。”
我捏起笔记本，封皮的触感像干燥的皮肤。
翻开第一页，钢笔字力透纸背：“公开配方：低筋面粉120克，香草精5毫升，烤箱160度预热15分钟。”第二页夹着一张便签，墨迹更深，笔画间带着急躁的飞白：“真正的毒谱：将河豚卵巢酶解液混入香草精，在最后一次搅拌时加入，烤箱温度调至200度——高温会让酶失活，毒素潜伏期延长至72小时。”
“操。”老鬼突然骂了一句，烟灰簌簌落在木箱沿上。
他伸脖子看了一眼笔记本，喉结滚动了两下，“我之前在码头听人说，J组织的毒杀就像抽签——有的死者当天暴毙，有的拖三天才发作。敢情是这破温度在捣鬼？”
苏晓棠抓起桌上的检测报告，指尖在纸页上戳出褶皱：“前三个死者的胃内容物里都有香草精残留，但毒素类型完全不同。”她抬头时眼睛发亮，“现在明白了，他们用同一套食材做障眼法，通过调整加工顺序和温度，让毒素释放时间错开——这样警方根本查不出关联！”
我翻到笔记本中间，发现两页配方的字迹明显不同：前半本笔画圆润，每个“g”都带着优雅的弯钩；后半本字迹陡然变化，横折处总有刻意压重的痕迹，像是模仿却没学到位。
唐婉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她身上带着薰衣草香的护手霜味：“这是典型的模仿笔迹，但运笔时的犹豫骗不了人。”她指着某行“烤箱”的“箱”字，“原笔迹的竖钩是顺势带出，模仿者在这里顿了零点三秒——心理医生看这个最清楚，写作者当时应该很焦虑，甚至害怕被原作者发现。”
“J组织内斗。”我脱口而出。
唐婉点头，发间的珍珠发卡闪了闪：“能接触到核心毒谱的至少有两派，一派想维持‘审判’的仪式感，另一派急着清理异己。周明……可能是被自己人灭口的。”
工作室的玻璃门突然被敲响。
赵律师站在外面，西装笔挺得像是刚从发布会现场过来，领带却歪了半寸。
老鬼骂骂咧咧地去开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大半夜来搅局，你当这是你家客厅？”
赵律师没有接话，目光扫过桌上的笔记本，喉结动了动：“陆先生，这些案子……己经不是普通刑事案件了。”他声音发紧，像是在背台词，“上面的意思是，到此为止。”
我扯过桌上的照片——是周明葬礼上拍的，背景人群里有个穿灰西装的男人，正低头看表。
我把照片拍在赵律师面前：“你说的‘上面’，是这位吗？”照片里的男人我认得，是赵律师去年代理跨国并购案时的大客户，某食品集团的董事长。
赵律师的脸瞬间煞白。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在货架上，金属管发出闷响：“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周明手机里的监控截图，他死前一周每天都在跟踪这位董事长。”我压着性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J组织用美食做伪装，你们这些律师就当白手套——现在想让我收手？晚了。”
阿杰的电脑突然发出提示音。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额角渗着细汗：“加密文件夹破解了！里面有段录音，时间是三天前凌晨两点。”
电流杂音过后，是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男声，像指甲刮黑板：“第五道菜己完成，第六道即将开始。”背景音里有烤箱的蜂鸣，还有模糊的餐具碰撞声——是镜界私厨的后厨。
我捏着笔记本的手在抖。
苏晓棠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凉得像冰块：“第六道……他们还没停手。”
“那就让他们尝尝，谁才是餐桌的主人。”我盯着电脑屏幕，喉咙里像塞了一块烧红的炭。
录音突然传出刺啦一声，接着是一个熟悉的轻笑，这次没经过变声处理，清晰得像是贴着耳朵说的：“欢迎来到我们的餐桌，陆侦探。”
工作室的顶灯突然闪了两下，灭了。
黑暗里，老鬼的打火机“咔”地一声亮起，橙黄色的光映着每个人紧绷的脸。
苏晓棠的白大褂在阴影里泛着冷白色，像一道随时会破的屏障。
我望着桌上的笔记本，上面“双配方”三个字被火光拉长成狰狞的影子，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纸页爬出来，在我们脚边投下巨大的阴影。
窗外传来汽车鸣笛，是苏晓棠申请的搜查令到了。
但此刻没人动。
阿杰的电脑屏幕还亮着，录音停在最后那句，电流杂音像潮水般漫过整个房间。
我摸出手机，镜界私厨的预约记录还停在界面上——下周三晚上八点，订位人姓名栏写着：江远。
“准备吧。”我对着黑暗里的影子说，“他们的餐桌，该换人上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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