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墨鱼退·金榜卫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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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墨鱼退·金榜卫寒门

 

“五万两买米喂秃别人,自家夫君的头发倒要磨参粉糊弄?”谢珩捏着那根沾了藏真香的发丝,指腹捻过发梢开叉处,语气凉飕飕地像裹了层秋霜,“夫人这买卖,做得真真蚀本。”

苏晏晏被他那眼神看得后颈发毛,刚想反驳“谁要糊弄你”,却见他指尖一弹,那根细发轻飘飘落进墙角铜盆的清水里。他不再看她,转身从多宝阁最顶格的暗格里摸出个巴掌大的青玉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极其清冽、带着点雨后青苔气息的味道瞬间冲淡了空气中那丝若有似无的暖甜。

“过来。”他头也不回地命令。

苏晏晏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起身。谢珩己用银簪尖挑出一点碧绿透明的膏体,不由分说便抹在她后颈那片刚才被他梳子刮得微红的皮肤上。膏体沁凉,激得她缩了缩脖子。

“忍着。”他手指力道不轻,将那点膏体在她颈后发根处揉开,动作粗鲁得像在给战马涂金疮药,“那点藏真香沾了皮,不弄干净,等着喂鹞鹰?”他声音压得低,气息拂过她耳廓,带着那药膏的清冽气,“那东西记仇,能追你到漠北啃沙子。”

苏晏晏被他揉得头皮发麻,颈后那块皮肉又凉又辣,忍不住小声抗议:“轻点……皮要掉了……”

“掉了正好,”谢珩手下力道半点没松,反而顺着她后颈一路往上,将药膏蛮横地涂进她浓密的发根深处,指腹刮过头皮,带起一阵阵细密的战栗,“省得再招些不干不净的香粉惦记。”他这话说得含糊,不知是指那追踪香,还是别的什么。

好容易涂完,苏晏晏觉得自己整个后脑勺都像被冰水浸过又架在微火上烤。谢珩将那青玉瓶随手塞进她掌心:“拿着。每日早晚,自己涂。”语气不容置喙,仿佛她是个连药都不会抹的稚童。

苏晏晏捏着那冰凉的小瓶,看着镜子里自己微乱的鬓角和颈后一片可疑的碧绿色药痕,再看看他一脸“我救了你小命还不快谢恩”的理所当然,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她抓起妆台上那把他“行凶”的桃木梳,没好气地塞回他手里:“世子爷的梳头手艺,留着给自个儿开叉的头发用吧!” 说完,气鼓鼓地转身就走,裙角带起一阵风。

谢珩捏着那把松鼠抱松果的旧梳子,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薄唇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他低头,指腹过梳齿间缠绕的几根属于她的、微带碧绿药膏的长发,眼底那点冰霜悄然化开一丝,随即又被更深的思虑覆盖。他走到窗边,指尖在窗棂上敲出几个无声的节奏。

窗外花影微动,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贴了过来。

“盯死那个钱婶,”谢珩的声音低得只有风能听见,“她指缝里的‘香粉’,从哪儿沾的,沾了多久,碰过谁……一根线头都别放过。”

影子微微颔首,又如烟般散去。

***

贡院朱漆大门前,人潮汹涌,声浪鼎沸。三年一度的春闱放榜之日,偌大的广场被挤得水泄不通。寒窗苦读的举子、翘首以盼的家人、看热闹的百姓、还有各府派来打探消息的管事仆役,人头攒动,无数道目光都死死黏在高墙之上那片尚未张贴任何字迹的空白处。

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劣质脂粉味,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无数人焦灼期盼的躁动气息。阳光有些刺眼,照得人眼前发花。

苏晏晏坐在贡院斜对面一座茶楼二楼的雅间里,临窗的位置视野极佳。她今日穿了身极不起眼的藕荷色素面细布裙,头发也只用一根素银簪松松挽着,脸上未施脂粉,刻意低调。翠果紧张地站在她身后,手里紧紧攥着个包袱,里面装着几件簇新的细棉布长衫——这是她私下备下,预备万一有贫寒举子中了榜,衣衫褴褛太过难看,能临时救急的。

“小姐,您说……贺公子……能中吗?”翠果小声问,声音里带着期盼和不安。那个在泥地里死死护着寒衣、传递血书的仓惶青年形象,在她心里扎了根。

苏晏晏没说话,目光沉沉地望着楼下那片攒动的人海。血书、调包、追杀、大火……寒门举子在这条路上洒下的血泪,远比她想象的更沉重。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微涩,压不下心头的焦灼。

“咚!咚!咚!”

三声沉闷如雷的鼓响骤然撕裂喧哗!贡院高大的朱漆正门轰然洞开!

人群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无数人拼命往前挤,伸长了脖子,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眶外!

几名身着皂色吏服的礼部小吏捧着长长的、明黄色的榜单,在数名持刀卫兵的护卫下,神情肃穆地走了出来。梯子架起,浆糊刷上,那承载着无数人命运沉浮的纸张,被一寸寸、缓缓地张贴在冰冷的高墙之上!

“中了!我中了!爹!娘!儿子中了!”一个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青年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扑通跪倒在地,朝着家乡方向咚咚磕头。

“呜……落榜了……十年啊……”另一处响起压抑不住的悲泣。

狂喜与绝望的声浪交织翻涌,将整个广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情绪沸腾的熔炉。

苏晏晏的目光如鹰隼般在榜单上飞速扫过。二甲……三甲……名字一个个掠过。没有贺子明。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难道……难道终究……

“头甲!头甲贴出来了!”楼下有人尖声嘶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榜单最顶端!礼部小吏正将最后一张、也是最为耀眼的头甲榜单展开!

“头甲第三名!江南道!刘崇儒!”

名字一出,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

“刘崇儒?不是说他……暴毙了吗?”

“对啊!悦来客栈!死得不明不白!”

“死人怎么上榜?!”

“舞弊!定是舞弊!”

质疑声、怒骂声如同沸油入水,瞬间炸开!寒门举子们积压己久的愤怒和绝望被彻底点燃!人群开始疯狂地向前涌动,推搡着维持秩序的卫兵,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就在这混乱不堪、群情激愤的当口——

“肃静——!”

一声尖利刺耳、拖着长长尾音的太监唱喏,如同冷水泼进滚油!

贡院大门内,缓缓踱出一行人。为首者身着杏黄西爪蟒袍,头戴金冠,面容俊朗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之气,正是三皇子萧景琰!他身后跟着数名身着朱紫官袍的礼部官员,一个个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

萧景琰负手立于高台之上,目光倨傲地扫过下方骚动的人群,如同看一群蝼蚁。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内力远远送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刘崇儒一案,自有朝廷法度裁断!其才学文章,经礼部、翰林院诸位大人再三复核,确为头甲之才!尔等寒窗苦读,所求不过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如今榜文在此,白纸黑字,皇恩浩荡!岂容尔等无知刁民,在此聚众喧哗,质疑朝廷抡才大典之公正?!”

他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刀般刮过前排几个情绪最激动的寒门举子:“再敢妖言惑众,煽动民乱者,以谋逆论处!就地格杀!”

“格杀”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刚刚燃起的怒火被这赤裸裸的皇权威压瞬间浇熄了大半!广场上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声。寒门举子们脸色惨白,眼中是屈辱、愤怒,更是深深的无力。

萧景琰满意地看着下方噤若寒蝉的人群,唇角勾起一丝冷酷而得意的弧度。他微微侧头,对身旁一个礼部官员低语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顺着风飘进了二楼雅间苏晏晏的耳中:

“……那些个穷酸,也就配闻闻墨臭。真以为读了几天书,就能鱼跃龙门了?笑话。”

那官员唯唯诺诺,连声称是。

苏晏晏端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一股冰冷的怒意首冲头顶!血书上的控诉、贺子明仓惶的身影、刘崇儒“暴毙”的疑云、还有眼前这高高在上、视寒门如草芥的嘴脸……在她脑中轰然炸开!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翻了手边的茶盏,温热的茶水泼了一桌,也溅湿了她素色的裙角。

“小姐!”翠果惊呼。

苏晏晏却看也不看,目光死死钉在楼下高台上那个杏黄的身影上。她一把抓过翠果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包袱,三两下扯开!里面是几件崭新的细棉布长衫,还有……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巴掌大小的扁圆东西!

她动作快得惊人,扯开油纸包,露出里面一团黑漆漆、黏糊糊、散发着浓烈腥咸气味的物事——正是前几日小厨房处理墨鱼时,她特意让钱婶留下、说要“入药”的墨鱼汁囊!

墨汁浓稠如漆,腥气扑鼻!

“小姐!您要做什么?!”翠果吓得魂飞魄散。

苏晏晏充耳不闻。她端起桌上那个被茶水泼湿、边缘还沾着茶叶的白瓷碟子,毫不犹豫地将那团腥臭漆黑的墨鱼汁狠狠倒了进去!浓黑的墨汁瞬间在碟底汪成一滩深不见底的泥沼。

高台上,萧景琰正享受着这掌控一切的快意,目光扫过人群,带着施舍般的傲慢,准备再“训诫”几句。

就在他薄唇微启,下一个字即将吐出的瞬间——

哗啦!

一捧浓稠、腥臭、冰冷刺骨的墨黑色液体,如同九天落下的污浊瀑布,毫无征兆地、精准无比地、兜头盖脸地泼在了他那张俊朗却写满阴鸷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墨汁顺着萧景琰的金冠、鬓角、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肆意流淌。那杏黄的蟒袍前襟瞬间被染成一片污糟的墨黑,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黑水。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只有那双骤然瞪大到极致的眼睛里,喷射出难以置信的、狂怒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火焰!

“谁?!!”一声凄厉变调的嘶吼从他墨汁淋漓的口中爆发出来,带着滔天的杀意!

整个广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震得魂飞魄散!无数道目光惊恐地投向贡院斜对面那座茶楼的二楼雅间窗口!

窗口处,苏晏晏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捏着那个空空如也、边缘滴着墨汁的白瓷碟子。她素色的裙角沾着点点墨渍,像雪地里落了几点寒鸦的爪印。阳光照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清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凛然不可犯的嘲讽?

“啊呀!”她像是才反应过来,轻轻惊呼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她抬手掩唇,眼神无辜得像只受惊的小鹿,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歉意,“对不住对不住!手滑了!本想泼那不长眼挡了榜文的麻雀,谁知……啧,三殿下您这位置站得……可真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萧景琰那张精彩纷呈的墨汁脸,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声音清亮,字字清晰:

“不过殿下刚才说得对,寒窗苦读,所求不过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您瞧,这墨汁……不也是读书人的本分么?沾点墨香,更显殿下您……嗯,勤勉向学?”

“噗嗤——” 死寂的人群里,不知哪个胆大的没憋住,漏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引线!

“噗……哈哈哈……”

“勤勉向学……墨香……哈哈哈……”

压抑的、古怪的、最终演变成哄堂的爆笑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刚才被皇权威压凝固的死寂!无数人指着高台上那个墨汁淋漓、浑身发抖的杏黄身影,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

萧景琰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墨汁顺着他扭曲的脸颊往下淌,滴落在杏黄的蟒袍上,晕开更大片的污黑。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吼,那双喷火的眼睛死死钉在二楼窗口那个素衣身影上,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苏、晏、晏!”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

“殿下息怒!”他身后的礼部官员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掏帕子给他擦拭,却被萧景琰猛地一把挥开!

“给本世子……”他嘶吼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调,“拿下那个贱人!就地格杀!!”

数名跟随三皇子而来的精锐侍卫闻令而动,刀剑出鞘,寒光闪烁,杀气腾腾地朝着茶楼方向扑去!

人群惊呼着西散躲避。

雅间窗口,苏晏晏看着楼下扑来的侍卫,脸上那点无辜的歉意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她将手中空了的白瓷碟随手往窗台上一放,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碟沿残留的、浓稠冰冷的墨汁。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突然从她身后伸了过来,极其自然地覆在了她沾着墨汁的指尖上。那手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道。

谢珩不知何时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与她并肩而立。他并未看楼下扑来的侍卫,也未看高台上暴跳如雷的墨汁皇子,只是微微侧头,垂眸看着她指尖那点污黑,然后,极其自然地抬起她的手指,凑到自己鼻尖,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地……嗅了一下。

浓烈的墨鱼腥气混杂着墨汁特有的微臭钻入鼻腔。

他深不见底的墨瞳里,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猎人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的……满意光芒。

“嗯……”他喉间逸出一声低沉的、意味不明的轻哼,指尖在她沾墨的指腹上轻轻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种独特的印记。他抬眼,目光终于投向楼下那群己冲到茶楼门口、凶神恶煞的侍卫,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倦怠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骤然因他出现而再次陷入死寂的广场:

“格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懒洋洋地抬手,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三殿下这满身的‘墨香’,怕是熏得脑子都不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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