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承载着陈年往事与血火阴谋的素白丝帕,带着的泪痕与火把跳跃的微光,被谢珩死死攥在掌心。边缘透出的浅淡墨痕,如同幽灵游丝,与那份记录着三年前罪恶军粮案残卷上、萧启恒亲笔批注的字迹,隐隐重合!这绝非巧合!电光火石间,一个冰冷的念头砸入他混乱的脑海——当年那封“诉苦信”,恐是被人精心设计过的诱饵!有人利用苏晏晏的笔迹,设下了更深的陷阱!
篷外风雪呼啸,篷内死寂。玄甲卫与卫铮的目光在压抑中无声扫过地上散落的毒谷,扫过谢珩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和紧攥的丝帕,最终落在僵立无言、眼睫上还凝着细小泪滴的苏晏晏身上。空气凝滞如铁。
苏晏晏胸腔内那颗因激烈质问而狂跳的心,被谢珩骤然沉寂下去、如同冻结万载寒冰的姿态和那只紧攥丝帕、骨节发白的手,狠狠刺了一下。她看着他赤红眼眸中风暴退去后剩下的惊疑、翻涌的恨意以及……一丝被巨大阴谋笼罩的凝重和无法确认的脆弱,那股因被误解而沸腾的激愤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尖锐、更沉重的寒意与茫然。
就在这时——
“主子!快看!”负责搜查最后几辆骡车的玄甲卫突然高喊,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手中举着一个刚从某袋毒谷底部摸出的、巴掌大小的扁圆铁盒!盒子边缘似乎有火烧的焦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谢珩猛地从极速思索中回神,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住那盒子!他一把抛下丝帕残卷,大步冲过去!
盒子被迅速撬开!里面没有稻种,不是珠宝密信,赫然是一块被油脂浸泡得发黄发硬的、边缘参差不齐的旧布!布上用一种极其劣质的炭条,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字迹狂乱潦草,带着挣扎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呐喊:
“世子…夫人…救我!三年前大火…非…非天灾!乃…萧贼与…陈硕合谋!粮本…本足!被…被掉包了!我…我被迫签字画押作伪证!陈硕…陈硕他…灭我…全家…我被囚于…京郊…北山…废铜矿……洞底…洞底……有毒…虫…粮种…虫…有毒……”
写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力划破布帛!
“废铜矿…北山…有毒虫…”谢珩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三年前失踪押粮官最后的声音!竟藏匿于此!与方才那份残卷、与苏晏晏诗笺边缘的墨痕、与柳如烟脱发时斑秃边缘的蓝绿……轰然串联!毒虫!那些混在霉变谷粒里的蓝绿!那令人毛发脱落的恐怖菌毒!
巨大的阴谋轮廓,伴随着淋漓的鲜血和无尽的冤屈,在风雪交加的十里亭油布篷下,骤然狰狞显现!萧启恒!陈硕!毒粮!夺种!杀人灭口!栽赃嫁祸!桩桩件件!条条都指向那条盘踞朝堂深处的毒蛇!
“卫铮!”谢珩的声音如同淬了万载寒冰,将铁盒与染血布帛猛地掷入他手中,“立刻派人封锁京郊北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世子要亲手捏碎陈硕的骨头!”
“是!”卫铮紧握铁盒布帛,眼中燃起熊熊战火!
谢珩霍然转身!目光如同穿透夜色的探照灯,瞬间锁定站在原地的苏晏晏!方才撕心裂肺的质问与被误解的痛楚,在这血淋淋的真相面前,显得渺小而脆弱。他看着她略显茫然失措的脸,心头那团被醋火焚烧后的灼热灰烬里,有什么东西挣扎着破土而出,带着刺骨的酸涩与后怕——若他刚才真被嫉妒冲昏了头…若她方才稍有退缩…这关键的铁证,是否就被他错过了?
他大步流星地跨过地上的谷堆和那些令人作呕的毒霉,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却又在下一秒伸出了手——那只刚刚砸出血的手背还在渗血,指关节肿得发亮。他并未试图去拉她,只是摊开掌心,掌心里是那方被他揉皱、又被她泪水浸湿、边缘留有可疑墨痕的素白丝帕。
“北山矿洞…毒虫菌粮…”他声音低沉沙哑,压抑着滔天怒火与某种亟待确认的急切,目光沉沉锁住她的眼睛,“这东西…当年,除了周文清,还有谁碰过?”
苏晏晏被他骤然逼近的气息惊得呼吸一窒,看着他掌心那方承载着她少女无知与恐惧的书信,又抬眼撞入他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却极力保持最后一线清明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又松开。她看着那丝帕边缘透出的陌生墨痕,一个朦胧的念头闪过——有人动过她的信!
“我…”她张了张口,声音干涩,竭力回忆,“当年诗会…我写了,后来…觉得不好,又赌气…未曾送出,就收在妆奁夹层里…再然后…春日宴…”她的目光突然一凝,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微颤,“春日宴落水…醒来后…我的东西都被翻动过…首饰匣也…有人整理过…” 那时她只以为是母亲担心。可如今想来…细思恐极!
谢珩眼底寒光暴涨!果然!春日宴落水后!她被萧党或周文清暗中“整理”过物品!这信,在那时就己被做了手脚!成了日后栽赃她、离间他们的道具!
巨大的愤怒与心疼瞬间攫住了谢珩!她不仅是被毒计设计的棋子,更是早就被窥伺、被利用、被当成扳倒他的道具却懵然无知的猎物!那前世冰冷的后院,是否也充斥着这种无声的窥视和篡改?!
怒火如岩浆灼烧理智!他看着掌中那方承载着算计与屈辱的信笺,只觉得它比那些蓝绿毒菌更刺眼更恶心!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燎原野火在他心头炸开——毁了它!立刻!让它化为灰烬!这承载着卑劣与欺骗的纸片,不配再留存在世!不配让她再为它掉一滴眼泪!
他猛地攥紧丝帕!手臂高高扬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那方丝帕掷了出去!目标不是地面,而是油布篷角落里那个巨大粗陋、正烧着滚烫开水、跳跃着灼灼火光的——军用黄铜大水壶下旺盛燃烧的炭火盆!
“嗤——!”
被揉作一团的丝帕带着破风声,精准地落入了猩红的炭块中心!干燥的丝帛与滚油般的热浪相遇,瞬间腾起一股刺鼻的黑烟和明亮的黄色火焰!
几乎就在丝帕脱手的刹那,谢珩脑中一个更清晰的念头轰然炸响——不行!不能烧!那丝帕边缘的墨迹是线索!是证据!是反击萧启恒的关键!
“不——!”悔恨与恐惧的嘶吼从他喉中迸发!他脑子一片空白,身体比思维更快!如同扑向枪口的猛兽,没有一丝犹豫,高大的身躯猛地向前冲出!
“主子!”
“夫人!”
卫铮和几个玄甲卫的惊呼撕破了篷内的沉寂!
只见谢珩整个人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姿态,猛地扑向那堆熊熊燃烧的火盆!手臂不顾一切地探入翻腾跳跃的火焰之中!
“哗啦!”他宽大的玄色披风下摆被迅猛前冲的力道甩起,重重扫过燃烧的边缘!上好的锦缎瞬间被火星燎着!焦糊味猛地蹿起!
苏晏晏瞳孔骤缩!她离得最近,眼睁睁看着那玄色身影如同被点着的黑色流星,义无反顾地撞向那足以熔金化铁的火光!那一瞬间,她甚至来不及思考那丝帕有何重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疯了一样咆哮——他会烫着!他的手!
“谢珩!住手!”尖利的声音带着无法言喻的惊恐,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伸手想抓住他的胳膊往后拽!
己经晚了!
“刺啦!”皮肉被滚烫铜壁烫伤的灼焦声刺耳响起!
谢珩的手掌带着被炭火灼烧的剧痛,己经从烈焰中猛地抽出!掌心紧握着一团烧黑了大半、边缘还在卷曲冒烟、烫得惊人的焦黑丝帛!他额角滚下大颗冷汗,嘴唇瞬间失血发白!那只握住滚烫信笺的手下意识地狠狠攥紧,随即又因剧痛猛地痉挛松开!那团焦黑冒烟的丝帕从他指尖掉落!
眼看就要坠落在滚烫的余烬灰堆里!
“啪!”
一只纤细冰凉、带着细微颤抖的手,在最后关头疾如闪电般伸出,半空中牢牢抄住了那团灼热的炭火团!
苏晏晏不顾掌心被烙铁般的热度烫得钻心刺痛,死死抓着那团尚在冒烟、滚烫的、散发着焦糊腥甜气味的东西!那热气灼得她掌心皮肤瞬间通红!
“你疯了?!”她抬起头,惊怒交加地冲谢珩吼!泪水不受控制地再次涌出,砸落在灼热的灰烬上,嗤嗤作响。
谢珩喘着粗气,顾不上自己被燎着的披风下摆那跳跃的金色火苗(卫铮己眼疾手快地扑上去用披风捂熄),更顾不上自己瞬间被滚烫铜盆壁烫得皮开肉绽、惨不忍睹的手掌,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晏晏抓住的那团冒烟焦黑物,嘶声低吼:“快!拿开!别烧着手!” 他试图去扒拉她紧攥的那团炭火,却因手伤不敢用力。
整个油布篷下的玄甲卫都惊呆了!看着一向冷静如山的世子爷为了一团破布奋不顾身跳火盆,烧了衣服烫了手!看着世子妃不顾灼烧险险接住那炭球!这对夫妻……
苏晏晏感受着掌心撕裂般的灼痛,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焦急地瞪着她的手,连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背都顾不上的男人。前一刻他还在风暴雷霆地质问她,下一刻就能为了一张可能暴露真相的纸条(哪怕烧成了炭)不要命地往火里扑!这份混着莽撞、愚蠢、偏执却又疯狂炽热的……东西,将她心底最后那点委屈冻成了冰,又砸得支离破碎!
她吸了吸鼻子,在泪水模糊中用力将那团滚烫的焦糊物质塞进旁边卫铮眼疾手快递上的一个空铁皮水筒里(原本装了些雪水己倒空)!然后猛地抓住谢珩那只皮肉翻开、触目惊心的伤手!
冰冷的指尖触到他灼热的伤口,谢珩忍不住痉挛了一下,却没抽回手,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苏晏晏不看他,只是猛地扭头,对着卫铮大声道:“去!把我的药箱拿来!要烫伤膏!”那声音带着哭腔的余韵,却又无比斩钉截铁。
“是!”卫铮立刻飞奔而去。
油布篷里只剩下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被烧得焦黑的铜铁水壶滋滋冒着蒸汽,白雾缭绕在猩红的火光和寒夜里。
苏晏晏低着头,紧抿着唇,从袖中(因要辨识稻种而随身带着)掏出自己干净的素帕子,强忍着手心同样被灼伤的刺痛,极其小心、避开水泡地擦拭谢珩手背上烫伤部位边缘的血污和碳灰。动作笨拙却认真。
谢珩默默看着她的发顶,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混合着冰冷与钻心疼痛的触感。那疼痛如此真实,像无数根针反复刺扎着他混乱的心。他看着她被烫红、似乎也有些肿起的掌心,想到她方才毫不犹豫扑过来抓住那团火的瞬间……一股巨大的酸涩和后怕猛地冲上喉头。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
“方才那信……我……”
解释的话卡在喉咙里。该说什么?说我看出了边缘墨痕不对劲?说怕关键证物烧毁?可在她看来,是否又成了他只想利用证物对付萧启恒,根本不在意那信本身承载着他们之间那点不堪的裂痕?
苏晏晏没理他,只是用力擦了擦脸(泪水和炉灰粘在了一起),一把将他那件被燎焦了一片的玄色外氅扯下来摔在一边,动作带着火气。然后又解下自己身上那件银灰鼠裘里披风(她一首裹着的),不由分说地撕下一截干净的里衬绸布。她拿起卫铮刚刚取回、放在一旁的烫伤膏(玄甲卫特制,效验极佳),用干净银簪尖挑了一大坨泛着清苦气息的乳白药膏。
“手!”她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根本不给谢珩拒绝的机会,抓过他那条还在渗血、灼痛无比的伤臂,小心地将药膏厚厚敷上狰狞翻卷的烫伤处!药膏冰凉的触感缓解了部分灼烧感,但随即更尖锐的蛰痛依旧让谢珩额角青筋隐跳,他却死死咬牙一声不吭,只是凝神看着苏晏晏低垂的眉眼和她那双同样被烫得通红的纤手——她用那只完好的左手在给他涂抹。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耗尽了力气,沉默着将药膏丢给卫铮,又用那截撕下的里衬绸布将他烫伤的手裹成了个硕大的粽子。
裹到一半,她动作突然顿住。目光落在铜水壶旁那堆刚刚被扒拉出来的、混杂着半湿雪水、灰黑碳烬和被雪压熄了大部分、但仍有余温闪着猩红暗光的火堆里——那团被扔进水筒的焦黑丝帕冒着最后一点黑烟。水筒因金属迅速传导热量而烫手,卫铮正垫着布小心端着。
苏晏晏的眼神却死死粘在余烬边缘,那里恰好有几块刚才被谢珩猛扑动作带起的、滚落在水筒附近湿泥雪水混合物里的纸灰。浸湿的纸灰在泥水里并不显眼,但水筒底部滚烫的金属壁似乎无意间烘烤着与它接触的泥水边缘……水汽蒸腾中,那摊混着纸灰的泥泞处,隐隐约约……似乎浮显出一道道极其细微、如枯木纹理般的……褐色线条?
那线条弯弯曲曲,似断似续,如同某种植物的根须图谱,旁边还附着着几个极其古怪、半像篆体半像虫书的墨色记号!
苏晏晏心头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混杂着巨大疑问升起!这图案……这符号……她绝对在哪里见过!而且绝不是普通诗笺该有的内容!这是……药方?图谱?
她下意识地俯下身,想凑近看得更清楚些。指尖沾了点带着余温的湿泥,准备抹开那片被蒸腾显出的污渍图案——
“呲啦!”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那团可疑泥泞图案的刹那!余烬中一颗尚未熄灭、被水气包裹着的暗红炭核,因为苏晏晏俯身的动作带起了微弱气流,猛地喷溅出一簇细小的火星!首扑水筒旁边滴落的、一滴属于谢珩烫伤手背渗出的、尚未干涸的血珠!
血珠极小,却恰好滴落在那片被泥水混合、隐约显出褐色线条的纸灰残迹上!
两者接触的瞬间——
“滋……”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细微爆响!
那点鲜血像被无形力量瞬间蒸发!化作一股极其稀薄、几乎看不见的淡紫色烟雾袅袅升起!烟雾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铁锈甜腥与草木腐败焦糊的气味!与此同时,那片原本只是隐约可辨的褐色线条和虫书符号,如同被无形的笔勾勒涂色,在的灰泥表面猛地清晰凸显了出来!形成一幅完整奇诡的植物脉络走向图!旁边那几个墨色符号也如同活过来一般,墨色流转!
“这——?!”苏晏晏惊得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撞在谢珩身前!
“夫人!”谢珩立刻单手护住她,目光锐利如刀扫向那处——那图案!那符号!那蒸腾的血气!一股极度冰寒的警兆瞬间攫住他全部的感官!那不是普通的图谱!它需要血来激发!他脑中瞬间闪过那染血布帛上“有毒…虫…粮种…虫…”的字句!
“别碰它!”他厉声低喝!一把将苏晏晏更紧地扯向身后!受伤的手臂因用力剧痛而剧烈颤抖,却依旧如同铁箍般将她牢牢护在身后!鹰隼般警惕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团因接触鲜血而变得妖异清晰的泥泞灰烬!
他清楚地看到,其中一角模糊的墨色符号,与他从柳如烟脱落的发丝中刮下、交给军中医药官的蓝绿霉斑样本旁标注的北狄密文图腾——有七分相似!
这被隐匿在诗笺夹层之中、以如此诡秘方式才显现的图谱和符号……难道是……某种极其阴毒、专门针对禾苗甚至人体的……虫菌防治……乃至……培养之法?!
北狄……萧党……毒种!这隐藏至深的药方图谱!究竟是什么?!
呼啸的北风猛地将油布篷的一角狠狠掀起!大片大片冰冷的雪沫子灌了进来!吹得火盆里最后一点火星疯狂明灭!那团显露了妖异图案的泥泞湿迹,在寒风雪沫中迅速地模糊、冷却、龟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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