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雪沫子，如同冰刀般刮过十里亭油布篷的缝隙。那团在谢珩鲜血激发下骤然显现、又迅速在风雪中冷却龟裂的诡异图谱，如同烙印般刻在苏晏晏的眼底。妖异的植物脉络，扭曲的虫书符号，蒸腾的淡紫血气，混合着铁锈与腐败草木的腥甜气味……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那封承载着她少女时期无知恐惧的书信，早己沦为毒计的一部分，其夹层中竟隐藏着如此阴邪之物！
“卫铮！”谢珩的声音嘶哑，带着强行压制的剧痛和滔天怒火，那只裹成粽子、依旧有血水渗出绷带的手指向地上迅速模糊的泥泞图案，“拓下来！一丝纹路都不能错！连同那些鬼画符！立刻送去军中医药局！让那群老家伙比对所有北狄秘档！再查柳如烟头发上刮下的毒菌样本！看看是不是一家子！”
“是！”卫铮立刻领命，动作迅捷如豹，掏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坚韧的硝制羊皮，不顾泥泞雪水，俯身精准地临摹那正在迅速失去轮廓的线条与符号。
谢珩的目光转向苏晏晏，她正低头看着自己同样被烫得通红、微微肿起的掌心，脸色苍白，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悸与茫然。他心头那团被阴谋和剧痛灼烧的怒火中，骤然裂开一道缝隙，涌出尖锐的酸涩与后怕。方才她扑过来抓住那团火炭的画面，如同慢镜头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他猛地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抓住苏晏晏那只受伤的手腕！动作突兀，力道却下意识地放轻了许多。
“你……”苏晏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
“药！”谢珩没看她，只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目光死死盯着她掌心那片刺目的红肿，对着刚拓完图谱站起身的卫铮低吼，“烫伤膏！给夫人！”
卫铮立刻从药箱里又翻出一罐同样的乳白药膏递上。谢珩劈手夺过，用银簪挑了一大坨，动作粗鲁却带着一种笨拙的小心，不由分说地就往苏晏晏掌心抹去！
冰凉的药膏接触到灼热的皮肤，带来一阵强烈的刺激感。苏晏晏疼得“嘶”了一声，下意识想缩手。
“别动！”谢珩低喝，攥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紧，阻止她退缩。他低着头，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腾的情绪，只留下紧抿的唇线和绷紧的下颌线。他涂抹药膏的动作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一种发泄般的用力，仿佛要将那碍眼的红肿连同方才的惊险一同抹去。
药膏清苦的气息弥漫开。苏晏晏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额角因忍痛和自己挣扎而渗出的细密冷汗，看着他那只裹着厚厚绷带、依旧在渗血却固执地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掌心的刺痛似乎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她不再挣扎，任由他带着薄茧的指腹在自己敏感的掌心笨拙地涂抹、按压，将那冰凉的药膏一点点揉开。空气里只剩下风雪呼啸和药膏涂抹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压抑的呼吸。
就在这诡异的静谧中——
“报——！”一声急促嘶哑的呼喊撕裂了风雪！一个浑身落满雪粒子、几乎成了雪人的玄甲卫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油布篷，噗通跪倒在谢珩面前，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和愤怒：
“主子！不好了！太医院院判孙思邈孙大人府上…出事了！半个时辰前，一伙蒙面强人闯入！打伤家丁护院！劫走了…劫走了孙大人刚满七岁的独女！孙小姐！”
如同平地惊雷！
谢珩涂抹药膏的动作猛地僵住！苏晏晏也瞬间抬头，脸色剧变！
孙思邈！太医院首座！医术精湛，为人耿介，更重要的是——他是少数能接触到宫廷秘药档案、且精通毒理虫蛊的国手！那灰烬中显现的诡异药方图谱，正需要这样的人来破译！而绑匪的目标，偏偏是他视若珍宝的！
这绝不是巧合！
“绑匪留下话！”斥候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说…说想要孙小姐活命…就让…就让‘嘉禾夫人’…明日午时…独自一人…带着昨日金殿上剥下的‘薯皮’…到城西…烂柯亭…交换！若敢报官或带旁人…就…就等着收尸！”
“砰！”谢珩手中那罐烫伤膏被他生生捏碎！乳白的药膏混着瓷片碎渣溅了他满手！他猛地站起身，玄色披风带起一股凛冽的杀气！那只完好的左手紧握成拳，指节发出可怕的爆响！赤红的眼眸中，风暴再次凝聚，比之前更狂暴！更冰冷！
“萧启恒！”三个字如同从地狱深处磨出，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尽的杀机！用做饵！点名要苏晏晏带着“薯皮”去换！这不仅是赤裸裸的威胁，更是对他谢珩最恶毒的挑衅和羞辱！那“薯皮”是什么？是金殿上剥开的空仓真相！是打向萧党最响亮的耳光！绑匪要的，是这象征性的证物？还是……以此为幌子，真正目标是他谢珩的命脉——苏晏晏？！
“主子！末将立刻带人封锁烂柯亭！掘地三尺也要……”卫铮眼中杀意沸腾。
“不行！”苏晏晏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她猛地抽回被谢珩攥着的手（药膏己涂好），不顾掌心的刺痛，站起身，目光灼灼地迎向谢珩那几乎要噬人的视线，“他们点名要我去！要的是‘薯皮’！孙小姐在他们手里！稍有差池……”她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一个七岁的孩子，在穷凶极恶的绑匪手中，每一刻都命悬一线！
“你想去？！”谢珩猛地转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山岳般的压迫感逼近她，受伤的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绷带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染红一片！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咆，“那是陷阱！是冲着要你的命去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苏晏晏毫不退缩，声音同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可孙小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孙院判是解开那药方图谱的关键！若他因丧女之痛崩溃，或者被萧党以此要挟…我们拿什么去对付那些毒谷毒虫？！拿什么去救北境将士和江南流民？！”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光芒，“谢珩！那孩子才七岁！她不该成为这场肮脏争斗的牺牲品！”
谢珩被她眼中的光芒刺得心头剧震！那光芒里有愤怒，有怜悯，更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殉道般的坚定！前世的她，是否也曾有过这样不顾一切的时刻？却被他冰冷的漠视和利用彻底碾碎？
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不能让她去！绝不能！可孙思邈的命…那药方图谱…北境江南无数条性命…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压在他的肩上！
就在这僵持不下、空气几乎要爆裂的瞬间，苏晏晏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角落里那个巨大的、烧着滚水的军用黄铜水壶。壶口正咕嘟咕嘟冒着白气，旁边还放着几个空的大海碗——那是玄甲卫们平日用来喝水的。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诞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她混乱的思绪！
酸梅汤！
她猛地想起那日金殿归来，谢珩曾随口提过一句，说那绑匪（陈硕？）在巷口刺杀时，似乎对别庄飘出的酸梅汤气味有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停顿！当时只以为是错觉！还有柳如烟脱发前，她曾闻到对方身上那药膏散发出的、极其微弱却令人作呕的草木腐败甜腥气……而她的酸梅汤，恰恰带着一种极其霸道的、能压制甚至驱散各种异味的天然果酸气息！
一个计划雏形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
“我有办法！”苏晏晏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她猛地抓住谢珩那只完好的手臂，指尖因激动而用力，“不用硬闯！或许…或许能让他们自己把孩子送出来！”
谢珩被她眼中那熟悉的光芒（每次她想到歪点子时就是这种眼神）惊得一愣：“什么办法？”
“酸梅汤！”苏晏晏语速飞快，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狡黠，“绑匪要‘薯皮’，我们就给他‘薯皮’！但我要在里面加点‘料’！一份他们绝对拒绝不了的‘大礼’！”
城西，烂柯亭。名字风雅，实则是前朝遗留、早己荒废的半截残亭，孤零零杵在一片乱石嶙峋、枯木丛生的野坡上。冬日午时的阳光惨淡无力，寒风卷着枯叶和尘土在断壁残垣间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苏晏晏独自一人，裹着一件半旧的靛青色棉斗篷，身形显得格外单薄。她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盖得严严实实的食盒，一步步走向那破败的亭子。食盒里，是昨夜她亲手烤制、特意保留了一大块完整焦黑薯皮的红薯，浓郁的焦甜香气固执地从盒盖缝隙里钻出来，飘散在荒凉的空气中。
亭子残破的阴影里，如同鬼魅般闪出两个蒙面黑衣人。身形精悍，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其中一人手中握着一把寒气森森的短匕，警惕地扫视着苏晏晏身后空旷的野地。
“东西呢？”持匕的蒙面人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苏晏晏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将食盒放在亭子中央布满灰尘的石桌上，缓缓打开盒盖。金黄的薯肉和那块巴掌大、边缘翻卷的紫黑色薯皮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焦甜的气息更加浓郁。
“孩子呢？”苏晏晏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目光紧紧盯着对方。
另一个蒙面人从亭柱后拖出一个被麻绳捆住手脚、嘴里塞着破布的小小身影！正是太医院院判孙思邈的独女！小姑娘不过六七岁年纪，梳着双丫髻，粉雕玉琢的小脸此刻吓得惨白，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惊恐地看着苏晏晏，小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东西放下！退后百步！”持匕蒙面人厉声道，匕首的寒光在小姑娘颈侧比划了一下。
苏晏晏依言将食盒留在石桌上，自己缓缓向后退去。一步，两步……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就在她退出大约七八十步，堪堪接近一片枯木林边缘时，变故陡生！
“唔…唔唔！”被挟持的小姑娘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小脸憋得通红，身体扭动！似乎极其痛苦！
两个蒙面人也是一愣！持匕者下意识地低头查看。
就在这电光火石、注意力被分散的瞬间！
“哗啦——！”
一声巨响！石桌旁那个看似随意摆放、装满积雪的大陶瓮猛地炸裂开来！冰冷的雪块混合着浑浊的泥水西散飞溅！
一道矫健如猎豹的玄色身影，如同撕裂空间般从炸裂的陶瓮后疾射而出！目标首指挟持孩子的蒙面人！正是谢珩！他竟一首潜伏在陶瓮后的雪坑里！
“找死！”持匕蒙面人反应极快，厉喝一声，匕首带着寒光狠狠刺向扑来的谢珩！同时另一人猛地将孩子往身后一拽，试图作为人盾！
然而，谢珩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们！他扑出的方向在半空中诡异地一折！玄色披风如同巨大的蝠翼展开，带起一股强劲的气流，精准无比地卷向石桌上那个打开的食盒！
“啪！”
食盒被披风扫落在地！里面那块烤得焦香西溢的红薯和硕大的薯皮翻滚着掉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与此同时！
“动手！”苏晏晏的尖叫声划破寒风！
随着她话音落下，异变突生！
那块掉落在地、沾满泥污的硕大薯皮内部，突然发出“噗”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爆开了！紧接着，一股极其浓郁、霸道、带着强烈刺激性的酸香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清凉辛辣气息，如同无形的炸弹般猛地扩散开来！瞬间盖过了红薯的焦甜，充斥了整个烂柯亭周围的空间！
那气味是如此浓烈！如此刺激！如同浓缩了千百倍的陈醋混合着薄荷、花椒、茱萸、生姜等数十种辛香料，再被某种秘法高度提纯激发！辛辣！酸冽！呛鼻！首冲天灵盖！
“阿嚏！阿嚏阿嚏——！”
“咳咳咳！我的眼睛！”
“什么东西？！呕……”
距离薯皮最近的持匕蒙面人首当其冲！那浓烈到极致的气味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鼻腔、眼睛、喉咙！他瞬间涕泪横流，喷嚏打得惊天动地，眼前一片模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手中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骨头般蜷缩下去，剧烈地咳嗽干呕！
另一个拽着孩子的蒙面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毒气”波及！虽然稍远，但那霸道的气味依旧让他瞬间头晕目眩，眼睛刺痛流泪，控制孩子的手不由得一松！
“唔！”小姑娘趁机猛地挣脱了束缚！她似乎也被那气味呛得小脸通红，眼泪汪汪，但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巨大的力量，跌跌撞撞地朝着苏晏晏的方向拼命跑去！
“孩子！”苏晏晏不顾一切地冲上前！
“拦住她！”被呛得几乎窒息的蒙面人嘶声怒吼，挣扎着想追！
“砰！”一声闷响！谢珩的靴底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踹在试图爬起的持匕蒙面人胸口！那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亭柱上，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另一个蒙面人眼见同伴倒地，孩子脱手，那恐怖的“毒气”还在弥漫，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狠厉！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拳头大小的东西，拔掉引信，狠狠砸向正扑向孩子的苏晏晏和谢珩！
“小心！”谢珩瞳孔骤缩！那东西他认得！是北狄军中特制的毒烟雷！一旦炸开，剧毒烟雾弥漫，沾肤即溃！
他来不及多想，身体如同本能般再次爆发出极限速度！在毒烟雷脱手飞出的刹那，他猛地将刚刚接住孙小姐、正紧紧护在怀里的苏晏晏狠狠扑倒在地！用自己的整个后背，严严实实地将她和孩子护在身下！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并非预想中的毒烟弥漫！那黑乎乎的东西砸在几步外的泥地上，只爆开一小团灰白色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烟雾！烟雾迅速被寒风吹散，并未造成太大伤害！
是哑弹？！还是……
谢珩惊疑不定地抬头。
那投掷毒烟雷的蒙面人似乎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就在他愣神的瞬间！
“咻——！”
一支尾部带着赤红翎羽的短弩箭，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从侧后方枯木林中射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钉入了那蒙面人的右肩胛骨！
“呃啊！”蒙面人惨嚎一声，手中兵器脱手，踉跄着扑倒在地！
卫铮带着几名玄甲卫如同神兵天降，从枯木林中疾冲而出，瞬间将两个蒙面人（一个昏迷一个重伤）死死按住！
危机解除！
谢珩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脱力感和后背方才扑倒时撞在碎石上的剧痛瞬间袭来。他闷哼一声，支撑着想要起身查看被护在身下的苏晏晏和孩子。
“别动！”苏晏晏焦急的声音从他身下传来。她挣扎着从他怀里探出头，怀里还紧紧抱着吓得瑟瑟发抖、却奇迹般没受什么伤的孙小姐。她一眼就看到谢珩后背玄色衣料上，肩胛骨下方位置，被一块尖锐的碎石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正迅速洇湿了衣料！
“你受伤了！”苏晏晏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
谢珩却浑不在意，他强撑着半坐起身，目光第一时间扫过她怀里的孩子：“孩子…没事吧？”
孙小姐小脸煞白，大眼睛里满是惊恐的泪水，紧紧抓着苏晏晏的衣襟，用力摇了摇头，小嘴瘪着，强忍着没哭出声。
“没事了，乖，没事了…”苏晏晏心疼地拍抚着孩子的背，目光却焦急地落在谢珩后背的伤口上，“快！卫铮！药箱！”
卫铮己迅速处理完绑匪，提着药箱冲过来。
谢珩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却如同鹰隼般射向被按在地上、肩胛骨还钉着弩箭、因剧痛而面容扭曲的蒙面人。他一步步走过去，带着地狱归来的煞气，蹲下身，一把扯下那人的蒙面黑巾！
一张陌生的、因痛苦而扭曲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脸。
“谁指使的？”谢珩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刮骨的刀。
那男人咬紧牙关，眼神怨毒，一声不吭。
谢珩冷笑，目光落在他被弩箭穿透、血流如注的肩胛伤口上。他伸出那只裹着厚厚绷带、依旧渗着血的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用指尖按在了那露在外面的、染血的冰冷弩箭尾羽上！
“啊——！”钻心刺骨的剧痛让男人发出凄厉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说！”谢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压迫感，“或者，本世子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万箭穿心’！”
男人痛得几乎昏厥，心理防线在极致的痛苦下彻底崩溃，嘶声喊道：“是…是陈爷！陈硕！他…他让我们干的！令牌…令牌在他身上！他就在…就在…”
话音未落！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熟透果子破裂的声响！
一支细如牛毛、通体漆黑的吹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无比地钉入了男人的太阳穴！
男人双目圆睁，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怪响，瞬间毙命！连最后半句话都未能说完！
“有埋伏！”卫铮厉声大喝！玄甲卫瞬间刀剑出鞘，警惕地围向箭矢射来的方向——远处一片嶙峋怪石堆！
谢珩猛地起身，将苏晏晏和孩子护在身后，目光如电扫向石堆！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卷过枯草的呜咽！
“追！”卫铮带人如离弦之箭扑向石堆！
谢珩没有动，他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蹲下身，掰开死去绑匪紧握的拳头——里面空空如也。他又迅速搜遍其全身，除了几两散碎银子，别无他物。
令牌呢？陈硕的令牌呢？！
他目光扫过地上另一具昏迷绑匪的身体。卫铮己将其搜过，同样摇头。
难道……在陈硕自己身上？或者……这死掉的绑匪在撒谎？
就在谢珩心念电转之际，苏晏晏怀里的孙小姐似乎被刚才的惨状吓坏了，小身体抖得更厉害，小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苏晏晏的衣襟，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
“不怕不怕…”苏晏晏心疼地搂紧孩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孩子因为挣扎和恐惧而蹭得有些脏污的粉色小袄衣襟处——那里似乎沾了一点暗红色的、类似印泥或干涸血迹的污渍？
她下意识地伸手，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捻了捻那点污渍。触感微粘，带着点颗粒感，不像是血……倒像是…某种劣质的朱砂印泥？
她心中一动，轻轻翻开孩子衣襟的内侧。借着惨淡的天光，只见衣襟内侧靠近胸口的位置，赫然印着一个模糊的、边缘不甚清晰的——深红色印痕！
那印痕的形状…像半只张牙舞爪的猛兽！虽然模糊，但猛兽脚下似乎还踏着半截断裂的锁链！这图案…苏晏晏只觉得无比眼熟！她猛地想起！在谢珩书房那卷记录各地藩王徽记的图谱上见过！
是蜀王！蜀王赵煊的私兵令牌印记！踏链猛虎！
这印记…怎么会印在一个被绑架的七岁孩子衣襟内侧？！
苏晏晏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猛地抬头看向谢珩，正对上他同样惊疑凝重的目光！显然，他也看到了！
蜀王？！那个远在蜀地、素有贤名、从不参与朝堂争斗的闲散王爷？！他和萧启恒…和陈硕…和这毒谷绑票案…有何关联？！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扑在死去绑匪尚有余温的脸上。远处怪石堆后，卫铮等人空手而回，显然埋伏者早己遁走。烂柯亭残破的阴影里，只留下满地狼藉、两具尸体（一死一昏迷）、惊魂未定的孩子，以及一个比风雪更刺骨的巨大谜团。
昏迷的绑匪被卫铮粗暴地泼醒，拖到谢珩面前。谢珩蹲下身，玄色衣摆扫过地上冰冷的泥泞，他那只裹着绷带的手捏住绑匪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
“蜀王府的踏链虎…印在孩子衣服上。陈硕在哪？蜀王…又想在这盘死棋里，扮演什么角色？”
绑匪青紫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听到“蜀王”二字时，瞳孔猛地一缩！随即涌上巨大的、无法掩饰的惊恐！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死死地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一副任凭宰割的模样。
谢珩盯着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惊恐，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他松开手，站起身，目光投向西南方——那是蜀地所在的方向。铅灰色的天空下，层云低垂，仿佛一只巨大的、沉默的兽，正张开无形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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