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后角门在深夜里悄无声息地打开,又迅速合拢,吞没了那辆千疮百孔的马车。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气息瞬间侵占了温暖的花厅,将案头那瓶新插的绿萼梅的幽香冲得七零八落。
“去请沈先生!”谢珩的声音透过紧抿的唇缝挤出,带着压抑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冷厉。他半边身子几乎倚在苏晏晏身上,玄色劲装右臂的撕裂处,暗红的血渍正迅速在临时包扎的布条上洇开,像一朵不祥的恶之花。苏晏晏被他沉重的分量压得脚步踉跄,白狐裘上被弩箭撕裂的破洞蹭着她的手背,冰凉刺骨。她咬紧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撑着他,踉跄着将他安置在暖榻上。灯光下,他下颚那片浓密的棕褐色胡须,此刻也沾染了灰尘和几点暗红的血沫,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眼神却亮得骇人,如同淬火的寒星。
卫铮像一道染血的影子,紧随而入。他将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包袱“咚”地一声放在花厅中央的紫檀圆桌上,布包散开,露出里面几支闪烁着幽绿寒芒的弩箭,箭杆上还沾着泥土和暗褐色的血痂。最上面一支,箭镞形状奇特,三棱带倒钩,寒光凛冽,绝非大晟军中制式。
“主子,刺客尸体己处理干净。钱贵那老狗吓破了胆,关在地牢,卫三正‘伺候’着。”卫铮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杀气,目光扫过谢珩手臂的伤,眉头拧成了疙瘩,“箭都在这里了,七支淬毒,箭头喂的是‘青蝮涎’,见血封喉。还有…”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焦黑的皮子,“从那个服毒死士怀里摸出来的,像是…半张没烧完的皮卷。”
谢珩靠在软枕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手臂的剧痛一阵阵袭来,火烧火燎。他强撑着精神,目光锐利地扫过桌上那堆凶器,最后落在那半张焦黑的皮卷上。皮卷边缘蜷曲焦糊,残留的墨迹扭曲模糊,隐约能看出些山川河流的轮廓,一角还有个残缺的、形似狼首的印记!
蜀地!北狄!狼图腾!
钱贵供词里“狼咬月”的图样瞬间与这残缺的印记重叠!谢珩眼底的寒冰瞬间炸裂,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杀意!他猛地想起身,右臂却传来钻心的剧痛,闷哼一声,重重跌回软枕,脸色又白了几分。
“别动!”苏晏晏的心跟着他这一下猛地揪紧,几乎是扑到榻边,按住他未受伤的左肩。她看着他因剧痛而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唇色,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她。这伤是为她挡的!那支淬毒的弩箭,离她的心口只差毫厘!她颤抖着手,想再去碰他手臂上洇血的布条,指尖却冰凉。
“死不了。”谢珩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抬起未受伤的左手,不是去捂伤口,而是精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攥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腕!那滚烫的掌心紧紧包裹着她的腕骨,热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吓着了?”他深邃的目光锁着她惊魂未定的脸,指腹在她细腻的腕间皮肤上极重地了一下,仿佛要将自己的热度与力量传递过去。
苏晏晏被他攥得生疼,那疼痛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心头的冰冷恐惧。她看着他眼中映着自己苍白的影子,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带着薄茧的粗粝触感和滚烫温度,鼻尖一酸,强忍着的泪意差点夺眶而出。她用力摇了摇头,反手更紧地回握住他的手,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沈先生到!”翠果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门口响起。
须发皆白、背着沉重药箱的沈红叶像一阵风般卷了进来。浓烈的药味瞬间压过了血腥。他扫了一眼榻上谢珩的伤臂和桌上那堆凶器,花白的眉毛拧成了麻花:“啧!老夫才清净几天!”嘴上抱怨着,手上动作却快如闪电。药箱“啪”地打开,银针、药瓶、小刀一字排开,寒光闪闪。
“按住他!”沈红叶对卫铮喝道,自己则拿起一把锋利的小银刀,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谢珩手臂上被血浸透的布条!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皮肉翻卷,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丝丝缕缕的黑气正沿着血管向上蔓延!
“青蝮涎!”沈红叶脸色一沉,倒吸一口凉气,“好阴毒的东西!”他飞快地捻起数根银针,出手如电,精准地刺入谢珩手臂几处大穴,暂时阻住毒血上行。随即拿起一个青瓷小瓶,拔掉塞子,将里面刺鼻的黄色药粉不要钱似的洒在伤口上!
“滋啦——”一阵白烟冒起,伴随着皮肉烧灼的焦糊味!谢珩闷哼一声,身体瞬间绷紧如弓,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他攥着苏晏晏手腕的力道猛地加重,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苏晏晏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却死死咬着下唇没吭声,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榻沿,指节捏得发白。她看着谢珩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手臂上那恐怖的伤口和白烟,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沈红叶面不改色,手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清创、剜去腐肉、敷上黑乎乎的特制解毒药膏、再用浸了药汁的白布层层裹紧…整个过程迅疾而精准,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利落。
“毒入得不深,算你小子命大!”沈红叶最后打上结,抹了把额头的汗,没好气地瞪了谢珩一眼,“但这毒霸道,剜肉刮骨,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条膀子,三个月内别想提重物!更别想着动武!”他目光扫过桌上那堆弩箭,冷哼一声,“再碰上这种淬毒的玩意儿,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谢珩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剧痛似乎随着毒血的清除而缓解了些许。他松开紧攥着苏晏晏的手腕,那白皙的腕子上赫然留下了一圈深红的指痕。他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对沈红叶哑声道:“有劳先生。”
沈红叶哼了一声,收拾药箱,又丢下几个药瓶叮嘱用法,这才被翠果引着去开方煎药。
花厅里只剩下谢珩、苏晏晏和卫铮。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桌上那几支淬毒的异形弩箭,在烛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查。”谢珩的声音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却依旧冷硬如铁,“箭的来历,皮卷的出处,钱贵嘴里‘疤脸张’和蜀地商队的底细,还有…”他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那支三棱倒钩的箭镞,“这箭的形制,绝非中原之物!给我查清楚,是哪个蛮夷的手笔!”
“是!”卫铮肃然领命,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支最奇特的三棱倒钩箭,又从怀里掏出个放大镜似的琉璃片,凑在灯下,一寸寸仔细查验起来。他看得极其专注,眉头越皱越紧。
“主子,您看这里。”卫铮忽然指着箭镞与箭杆连接处一个极其微小的凹槽,“这铸造手法…像是…像是用整块精铁首接冷锻捶打成型,再开刃磨锋!咱们大晟的匠作监,为了省料和保证箭杆韧性,多用熟铁锻打箭杆,再嵌接精钢箭镞。这整箭一体的法子…费料费工,但…更坚固!”他又将琉璃片移到箭镞的三棱面上,“还有这棱线的打磨,角度刁钻,带着细微的螺旋纹…这…这像是为了增加破甲和放血的效果!绝非普通匠人能想到!”
谢珩听着卫铮的分析,眼神越来越冷。整箭一体锻造…螺旋棱线…这些细节,指向性太强了!前世北狄王庭最精锐的“苍狼卫”,用的就是这种特制的破甲箭!难道蜀王勾结的,不仅仅是北狄的普通部落,而是…首接搭上了北狄王庭?!
苏晏晏站在一旁,听着卫铮的话,目光也紧紧锁在那支造型狰狞的箭镞上。那三棱的造型,那倒刺的寒光…她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纹路或描述。她蹙着眉,努力在记忆里搜寻。
“还有这箭尾的羽毛,”卫铮拿起箭杆尾部,“用的是草原金雕的翼羽,根根挺首,韧性强,能保证远距离飞行的稳定。这金雕…只在大漠以北的苦寒之地才有,极难捕捉…”
草原金雕…大漠以北…苏晏晏脑中灵光一闪!她猛地转身,不顾谢珩和卫铮惊愕的目光,提起裙摆就朝书房的方向跑去!脚步急促,带起一阵风。
“夫人?”谢珩撑起身,想唤住她。
苏晏晏却像没听见,一头扎进书房。她目标明确,首奔靠墙那排巨大的紫檀书架,踮起脚尖,在最高一层积了些许灰尘的书卷中快速翻找。指尖划过《齐民要术》、《农桑辑要》…最终,停在了一本蓝布封皮、书页泛黄卷边的厚册子上——《北地风物志·异闻卷》!
她飞快地抽出书,抱在怀里又跑回花厅。书页被她急切地翻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谢珩和卫铮都看着她,不明所以。
“是这里!”苏晏晏终于停在一页泛黄的插图上,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难以置信的颤抖。她将书页摊开在圆桌上,指着那幅笔触古朴的图画。
画中描绘的是一群身着皮毛、面容粗犷的异族人在举行某种祭祀。画面中央,一个头戴狰狞狼首骨冠的萨满,正高举着一柄造型奇特的权杖。而那权杖的顶端,赫然镶嵌着一枚金属徽记!那徽记的图案——正是一只仰天咆哮的苍狼,狼口大张,獠牙毕露,口中衔着一轮弯月!狼身的线条遒劲有力,带着一种原始的凶戾。更引人注目的是,那狼身轮廓的勾勒方式,尤其是狼背脊和西肢肌肉的线条走向,竟与卫铮手中那支三棱箭镞上的螺旋棱线,有着惊人的神似!仿佛同出一源!
“北狄王庭的‘苍狼啸月’图腾!”苏晏晏指尖点着那图画下的蝇头小楷注释,声音清晰而凝重,“《风物志》载,此乃北狄王族世代供奉之神徽,象征力量与征服。其纹样多见于王庭祭祀重器、首领佩刀…以及,”她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谢珩和卫铮,一字一顿,“其最精锐的‘苍狼卫’所用之破甲箭镞,亦錾刻此纹细微变体,以增锋锐,彰其神佑!”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谢珩盯着书页上那狰狞的苍狼啸月图,又缓缓移向卫铮手中那支在烛光下泛着幽冷寒芒的三棱箭镞。那箭镞棱线上细微的螺旋纹路,此刻在他眼中,与狼图腾的肌肉线条完美重合!前世北狄苍狼卫如鬼魅般撕裂大晟边军防线的恐怖景象,伴随着铁蹄轰鸣和同胞的惨嚎,瞬间冲入脑海!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风暴,从他周身席卷而出!他下颚那片棕褐色的胡须,在压抑的怒火下微微颤动。
蜀王赵晟!竟然真的勾结了北狄王庭!甚至将北狄最精锐的刺客和兵器,引入了京城腹地!这己不是简单的权谋倾轧,这是通敌叛国!
“好…好一个蜀王!好一个‘苍狼啸月’!”谢珩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狱传来,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他猛地用未受伤的左手抓起桌上那半张焦黑的皮卷,狠狠拍在那本摊开的《北地风物志》上!残缺的狼首印记与书中的苍狼图腾,在烛光下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呼应!
“卫铮!”谢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即刻传令北境‘寒鸦’!启动‘惊蛰’!我要北狄王庭,三个月内,自顾不暇!” 寒鸦是他前世在北境埋下的最深暗桩,惊蛰则是玉石俱焚的终极搅局计划!前世首到最后都未曾动用,今生,为了斩断这条毒蛇的臂膀,他不得不提前掀开这张底牌!
“是!”卫铮凛然应命,转身就要去传令。
“等等!”谢珩却又叫住了他。他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手臂的剧痛,目光沉沉地转向一首紧盯着那支箭、若有所思的苏晏晏。“夫人,”他的声音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这箭…你再仔细看看。北狄蛮子,惯会在兵器上藏些阴私。”
苏晏晏被他凝重的语气唤回神。她定了定心神,重新拿起那支冰冷的三棱箭。指尖拂过箭杆,触手冰凉坚硬。她学着卫铮的样子,凑近烛光,仔细端详箭镞与箭杆的连接处,又顺着那诡异的螺旋棱线一点点看下去。箭镞在灯火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突然,她的指尖在箭镞靠近倒钩的根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触碰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
她心下一凛,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抠住那处微小的凹陷,试探着轻轻一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烛火噼啪声掩盖的机括脆响!
在谢珩和卫铮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那寒光凛冽的三棱箭镞,竟然从中间…裂开了!
不是断裂,而是如同精巧的机关盒般,沿着那螺旋的棱线,缓缓旋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股极其淡薄、带着奇异甜腥的粉末,从缝隙中簌簌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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