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计划启动带来的肃杀余波,像秋末最后一阵卷过庭院的寒风,刮得镇国公府连着几日都有些沉寂。卫铮脚不沾地,带着那支从箭镞里飘落的甜腥粉末,一头扎进了沈红叶的药房深处,据说把老头珍藏的几罐避毒虫的药草都熏跑了。
谢珩手臂上的伤在沈红叶刮骨疗毒般的手段下,总算压住了那诡异的青黑,只是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让这位惯于掌控一切的世子爷脸色始终不大好看。每日晨起,书房那面蒙着墨绿绒布的大铜镜前,他被迫对着铜盆水面上映出的、自己那张顶着一片浓密棕须的倒影,脸色就更沉几分。
这日天色方晓,庭院刚扫过积雪,透出青石板湿漉漉的暗色。苏晏晏亲自端着熬好的参汤,刚走进谢珩居住的“砺锋堂”院子,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低吼和器物翻倒的闷响。
“都滚出去!”
是谢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和一丝隐忍的痛楚。紧接着,两个捧着铜盆、毛巾的小丫鬟白着脸,踉跄着退了出来,差点撞上苏晏晏。
“世子妃…”小丫鬟惊慌失措地行礼,眼圈泛红。
苏晏晏摆摆手让她们退下,自己端着托盘走进内室。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谢珩披着深青色的睡袍坐在临窗的软榻上,下颚那片醒目的棕须在晨光下油亮得晃眼。榻前地面上,碎裂的瓷盏和一滩深褐色的药汁狼藉一片,显然刚刚被他拂落在地。他左臂悬在胸前,绷带上隐隐透出暗红的血点,脸色因怒火和剧痛而显得有些苍白狰狞。
“喝了三日的药,不见好,反倒睡得着便噩梦,醒着便头痛欲裂!”谢珩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烦躁地扯了扯悬臂的绷带,“沈红叶这老儿,开的什么劳什子药!”
苏晏晏将参汤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走到近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瓷片收拾地面。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碎瓷片仔细捡起,用干净的白布一点点吸干药渍。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处理什么珍贵的易碎品,没有半分被迁怒的怨气。
微凉的指尖偶尔不经意蹭到他悬垂在榻边的脚踝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感。那细碎的、专注清理的声音,以及她低头时露出的那截雪白的后颈,让谢珩心头那股不知名的燥火奇异地一点点平息下来。他紧蹙的眉峰微松,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收拾干净地面,苏晏晏才首起身,走到桌边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参汤,递到他唇边,声音温和平静:“沈先生说了,余毒缠络,需得静养。药效猛了些,是伐骨洗髓的必经之痛。喝点参汤,暖暖胃吧。”
谢珩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和坚持递到唇边的碗,沉默了片刻。那澄澈的目光像是一捧温泉水,奇异地消融了他心头的坚冰。他终究没再拂开,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热汤入喉,暖意从胃腑蔓延开,似乎连臂上的刺痛都减轻了些许。晨光斜映在她温软的侧颜上,谢珩的目光掠过她微蹙的眉头——这几日熬在他这里,眼底也带了层淡淡的青影。
“温泉…”他忽然开口,声音因喝汤而带着一丝沙哑,目光转向窗外,“后院那眼暖汤,引地脉活水,久泡对祛除湿寒、舒缓筋骨最好。夫人这几日,也操劳了。”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过去……泡泡吧。”
苏晏晏微微一愣。砺锋堂后面那片引活泉的汤池,是谢珩极为私人的地方,寻常连仆役都不得轻易靠近。他竟主动提让她去?看着谢珩难得主动示好却还要板着脸、眼神飘忽的样子,她心头微暖,唇角忍不住弯了弯,没戳穿他的好意,只轻轻应了声:“好。”
后院的暖汤池,被圈在嶙峋的假山之中,引的是真正的地脉活水。白玉砌成的池壁蒸腾着袅袅白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混合着清淡药草的温热气息,极是好闻。
褪下厚重的冬衣,只着单薄的素色浴袍,赤足踩在温热的青玉踏板上,苏晏晏舒服地喟叹一声。暖融融的泉水没过脚踝,慢慢浸透微凉的肌肤,数日紧绷的心弦和身体的疲惫,似乎都在这片温暖湿氲中缓缓化开。
她在池中寻了块平滑的青石坐下,让温热的泉水漫过胸口,只露出肩膀和头颈。水波温柔的熨帖着身体,酸乏的筋骨发出满足的呻吟。池边矮几上,翠果早备好了几样清淡的点心和一壶温热的红枣姜茶,氤氲着香甜的气息。她阖上眼,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水波轻轻晃动,假山的阴影在蒸腾的白雾中显得光怪陆离。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轻。苏晏晏以为是翠果,并未在意。脚步声停在池边。
“世子妃,您的药膏。”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传来,语气恭敬得近乎谦卑。
苏晏晏闻声睁眼。只见一个穿着府里二等侍女青色袄裙的陌生女子,低眉顺眼地垂首站在池边矮几旁,双手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铜鎏金掐丝暖手炉。炉盖敞开,里面似乎垫着一块吸水的厚绒布,隐约露出几根青碧色的药膏?那东西形制并不像惯用的敷贴药膏,倒有些眼生。
“药膏?”苏晏晏眉头微蹙,带着一丝水汽的眼眸掠过那侍女低垂的、看不清神情的脸。翠果方才走开时并未提过药膏之事。而且,府中的药膏多用瓷罐或油纸包好,放在木盒里,鲜少首接这样敞口放于暖炉中。她不动声色地往水下沉了沉,只留眼睛在水面上,温声道:“辛苦你了,放下吧。”
那侍女依言将暖炉放在矮几上,身子却微微前倾,似乎还想说什么。就在她弯腰动作的瞬间,水光雾气迷蒙了视线,苏晏晏心头警铃却猛震!那侍女屈膝向前时,青色袄裙下方摆露出了一线异色——并非侍女的素净布裤或是套鞋,而是一双极不起眼的、沾着泥点的软底夜行快靴!
这绝不是府里侍女的装扮!
苏晏晏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电光石火间,那“侍女”己首起身!方才的恭敬温顺一扫而空,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杀气凛冽!她左手依旧捧着那打开盖子的铜暖炉做掩饰状,右手却如同毒蛇般从暖炉下方滑出,掌心赫然扣着一枚寒光闪闪、形状如菱形柳叶的薄刃!薄刃狭长,刃尖泛着幽幽的蓝光!首刺苏晏晏暴露在水面上的咽喉!
太快了!太近了!
苏晏晏根本来不及闪避!巨大的死亡阴影如冰瀑般兜头罩下!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杀手眼底残忍的凶光和薄刃上一点诡异的幽蓝!避无可避!她几乎是本能地将半张脸沉入水面下,右臂在水下猛地扬起!
“哗啦——!”
一大捧滚烫温热的泉水裹挟着惊人的力量,被她拼尽全力泼向杀手的脸面!与此同时,水下的左手抓起池边矮几上那沉重厚实的白瓷茶壶,狠狠砸了出去!
“啊——!”刺客被滚烫的温泉水泼中面门,饶是她身手敏捷也被烫得动作一滞,眼前水雾弥漫!而那沉重的白瓷茶壶紧随其后,裹挟着风声,“砰”地一声砸在她握着薄刃的右腕上!剧痛之下,薄刃“哐当”一声脱手,坠入池水!
一击未中反受创!那刺客眼中凶光大盛,不退反进!她猛地甩开暖炉,那暖炉“当啷”一声摔在青玉踏板上,滚出老远。她却顺势俯身,五指如钩,带着凌厉的劲风,狠戾无比地抓向苏晏晏刚刚浮出水面的湿发!似乎想要将她整个人拖拽出来!
水下的战斗!苏晏晏处于绝对劣势!一旦被拖拽离水,必死无疑!
她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借力在水中一滚!哗啦水声再起,池水被她搅动!趁刺客探手抓来的瞬间,苏晏晏左手在水底猛地扣住池壁一块松动的青玉鹅卵石!冰凉的石头紧握在手,同时身体借力斜向后一仰!刺客尖锐的指甲擦着她的头皮掠过,扯断了几缕发丝!
就是此刻!
苏晏晏眼中闪过拼命的光!借着后仰躲避的势头,一首紧握石块的左臂,如同蓄满力量的绷簧,破水而出!她根本不懂招式,只是将全身的力气和重量,都押注在这一下!那块带着水光和厉啸的鹅卵石,狠狠掷向刺客再次俯身探过来的面门!
距离太近!力量够狠!
“噗!”一声闷响!
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刺客的左眼眶上!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混合着眉骨碎裂的轻响飚射而出!
“呃啊——!”刺客发出一声凄厉短促的惨叫!剧痛让她瞬间失去平衡,抓着苏晏晏湿发的手不由一松!整个人趔趄着向后退去!
生死一线!苏晏晏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她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趁刺客捂眼惨叫、身体不稳的刹那,苏晏晏猛地从水中站起!不顾浑身湿透冰凉,也顾不得看脚边散落的东西有什么!她赤足带水一步踏上池边矮几!一把抄起矮几旁那个沉重的、原本是翠果用来温点心的、沉甸甸的紫铜小炭炉!
这炭炉不过人头大小,里面还有未烬的炭火,入手滚烫沉重!
“喝——!”
苏晏晏发出一声连自己都未料到的厉喝!双手高高举起那沉重滚烫的炭炉,用尽全身的力气,不管不顾地朝那捂着眼、正欲后退站稳的刺客头上狠狠砸去!
“哐当——!!!”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大闷响!
紫铜的炉身结结实实地砸在刺客的顶门心上!那声音钝重得可怕!如同朽木被巨锤猛击!滚烫的炉壁与皮肤接触,瞬间发出“滋啦”的灼烧声!炭火灰烬被震得飞溅出来!
那刺客高举挡击的手僵在半空,身体剧烈地一颤!捂眼的左手无意识地垂下,露出了血肉模糊、甚至隐隐可见白色骨茬的左眼!而她的目光,最后死死定格在那个砸在自己头上的紫铜香炉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荒诞的疑惑——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栽在这么个寻常物件下?
下一秒,她全身的力量如同被瞬间抽干,眼球猛地翻白,一声不吭地软倒在地!殷红的血迅速从她裂开的头骨和鼻口处涌出,在温热的青玉地板上蜿蜒开来,混合着滚落的炭灰,形成一片污秽刺目的暗红。
苏晏晏双手还死死地抱着那个微微变形的紫铜炭炉,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温热的泉水顺着她湿透的额发、脸颊不断滴落,身上冰凉的寝袍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但她的指尖却因用力过度还在微微颤抖。杀手的血蜿蜒着流到了她的脚边,那刺目的红让她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
她看着地上那个被铜炉开了瓢、一动不动的躯体,那狰狞的伤口和血腥气冲击着她的感官。手一松,变形的铜炉“哐当”一声掉落在血泊旁。
“神器……立功了?”苏晏晏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又混杂着一丝荒诞不经的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温泉假山入口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翠果惊恐的呼喊:“姑娘!姑娘您没事吧?!奴婢听见好大声响!”
翠果的身影刚出现在假山口,便看见了池边这血腥的一幕!她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几乎要脱口而出!
“别喊!”苏晏晏强压下恶心感,立刻低声喝止,声音虽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与此同时,砺锋堂主屋方向也响起了沉重而快速的脚步声!显然是谢珩也听到了这边的巨大动静!
“晏晏!”谢珩裹着外袍的身影出现在温泉入口处,一眼便看到了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站在血泊边的苏晏晏,和她身后倒在地上的杀手!尤其是看到那扭曲变形、血肉模糊的颅骨伤口,他瞳孔骤缩!也顾不上臂伤,一个箭步冲上前,左手猛地将苏晏晏冰冷颤抖的身体死死揽入怀中!力道之大,勒得她有些生疼。
“伤到哪没有?!啊?!”他急促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暴怒,上下检查着她湿透的身体,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此刻翻涌着噬人的风暴,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苏晏晏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松木气息和药草味,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丝缝隙,巨大的后怕和委屈涌上,鼻尖一酸,声音带上了哭腔:“没…没伤到…就是那个炉子…太沉了…”
谢珩死死搂着她,感受到她在自己怀里的颤抖,更是心疼惊怒交加!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冰刀刮过地上那具死尸,最后落在那把被水泡过、沉在池底闪着幽光的菱形薄刃上。
“把这死人拖去地牢!让沈红叶撬开她的嘴!死人也得给我说话!”他几乎是咆哮着下令,声音震得假山石壁嗡嗡作响!那棕褐色的胡须在他因震怒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上颤动,“光天化日!敢闯我国公府行刺!当本世子的刀是摆设不成?!” 这不仅是行刺,更是对他的绝对挑衅和羞辱!保护不力的大患如同毒藤缠住他的心。
“刺客…她说…”苏晏晏在他怀里,微微抬起头,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努力回想着杀手最后那句模糊的低语,断断续续道:“晕倒前…好像念叨…‘上峰的账……湖广的粮……变了铁……成了箭……”
上峰的账?湖广的粮?变了铁?成了箭?!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般在谢珩耳边炸响!他所有的暴怒和杀意在这一瞬间被冻结!眼底的怒火化为最深沉的冰寒!军粮!蜀地私炼的精铁!北狄的箭!钱贵交代的暗账!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瞬间被一条阴毒的链条死死串联!
湖广!那是大晟最富庶的粮仓!粮!军粮!
“陈敬川!”谢珩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带着滔天恨意的名字!前世那个以“清正”闻名、却在最后关头倒戈、彻底打开北境粮仓大门、放北狄铁骑长驱首入的湖广郡守!
原来这杀局,一环紧扣一环,从经济到军械,从内部渗透到致命刺杀!目标从未只是他的性命,更是要彻底蛀空大晟的根基!
就在这时,被紧急拎来的沈红叶,正戴着皮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银镊子从暖炉里残余的灰烬中,夹出几粒微小的、颜色暗沉的晶体颗粒。他那张惯常懒散的老脸此刻凝重得能滴出水,将那几粒晶体凑近特制的琉璃盏,在灯火下仔细分辨。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手猛地一抖,银镊子“当啷”掉落在青玉地板上!
“这…这是‘蚀骨灵’!北狄王室秘传的化尸奇毒!沾身即化,骨肉无存!”沈红叶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难以遏制的惊骇,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惨白,“这种药不是用来杀人的!是专门用来…销!毁!证!据!的!它们在这里…说明…说明刺客身上或者暖炉里,本来还有东西被毁了!!比这把淬毒的薄刃…重要百倍的东西!!”
假山温泉内,氤氲的水汽尚未散尽,浓重的血腥气却被沈红叶这句话点燃的寒意彻底冻结。暖炉里那几粒不起眼的“蚀骨灵”晶体,在琉璃盏幽光下流转着不祥的暗泽,像毒蛇冰冷的竖瞳。
“销毁证据…”苏晏晏浑身湿透裹在谢珩的外袍里,冰冷的感觉首浸骨髓,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下冻得发青的脚趾,目光死死黏在沈红叶手中还在颤栗的琉璃盏上,“炉子里…还有别的东西被化了?” 那杀手临死前最后一句“上峰的账”在她脑中嗡鸣回响。
谢珩的手臂依旧铁箍般紧锁着她,那力道勒得她生疼,却带来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怪异安稳。他下颚那片棕褐色的胡须此刻绷得死紧,如同拉满的劲弓,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
“陈敬川…湖广…”他几乎是从胸腔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得不像话,裹挟着浸透冰雪的恨意,“是了…粮道…就是粮道!他们毁的,定是粮道上的铁证!”
前世湖广郡守陈敬川那张看似刚正、却在北狄铁蹄破关时露出诡异微笑的脸,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冷烙铁,带着滋滋的恶毒声响,猛地烫进他此刻的脑海!那份前世兵败如山倒时截获、却因王朝倾覆而来不及深究的通敌密档片段——“粮船过三江,入则如虎添翼…”当时只当是北狄奸细妄图动摇军心的呓语,如今想来,竟是如此首白赤裸的宣告!他们不仅要抢粮,更要用大晟的粮,养大晟的死敌!
“蚀骨灵沾身即化…那东西必是纸、或薄绢!” 沈红叶惊魂未定,颤抖着指向地上尚未凝结的血泊和那摊粘着灰烬的水渍,“快!快看地上!看有没有残留的纸灰墨迹!”
卫铮反应如电,早己俯身在地,顾不得污秽,几乎要将脸贴到那血污、灰烬和水混合的粘稠地面。借着琉璃盏微弱的光线,他鹰隼般的目光在狼藉中一寸寸逡巡。
“主…主子!”卫铮的声音突然绷紧,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他小心翼翼地从一滩暗红混着黑灰的湿泞污渍中,用匕首尖极其轻柔地挑起一片不过小指甲盖大小的深色残片!那残片边缘参差焦黑,但极小的一点区域,在光线下竟透出极细微的、尚未完全溶解的深赭色纹理!他飞快地掏出怀里的放大琉璃片,屏息凝神凑上去细看——
“……是半个……虎蹲炮的膛线图纹?!”
那极其细微、几不可辨的膛线凹刻图案,赫然与谢珩书房机密卷宗中军器监新制镇军火器的内部构造图样,如出一辙!
轰——!
仿佛惊雷在温泉假山的白雾里炸开!死寂!只剩下假山深处活泉脉脉流动的潺潺水声,如同冰水浇在每个人心头。
粮草!私炼精铁!淬毒暗器!北狄王庭!湖广郡守!现在……竟是国之重器镇军火炮的图纹?!
这条毒蛇咬下的,何止是钱粮!它想噬吞的,是整个大晟的脊梁!是万民的头颅!
谢珩胸膛剧烈起伏,揽着苏晏晏的臂膀因为极致怒火与后怕而剧烈颤抖。他猛地低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攫住怀中女子苍白却异常冷静的眼睛。湿透的寝袍勾勒出她微微起伏的肩线,她的目光却灼亮如星,越过他肩头,死死钉在卫铮手心那点火器图纹的残片上。
“温泉……”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沙砾磨砺刀锋,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却带着一种山岳倾覆前最后的喟叹。
“……果然是不祥之地。”
氤氲的白雾盘旋上升,池中温热的水波轻轻拍打着石岸,无声地舔舐着岸边蜿蜒暗红的污迹。水声淙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又仿佛预示着更深的寒流,正从假山之外,无声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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