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刺透鹤鸣院暖阁窗棂上的霜花,却穿不透室内残留的血腥气和经久不散的哭嚎余音。翠果手臂发酸地抱着那个终于嚎累了的祖宗,杏黄锦缎襁褓微微敞开,露出婴儿微微泛红的耳廓——那底下,一抹淡青扭曲如幼藤的胎记若隐若现(新增体征)。小祖宗眼皮沉甸甸耷拉着,嘴角挂着晶亮口水泡泡,鼻翼一扇一扇打着小呼噜。
卫铮指挥着两个小厮,如同拖一截沉重腐朽的木桩,将角落那个、手臂缠藤刺青犹在的死狗刺客往外拽,在织金地毯上留下一道暗红的污痕。
苏晏晏僵在窗边罗汉床上,捧着那碗早己凉透的红枣燕窝羹,指尖是冰的。昨夜暖阁里那声撕裂死寂的婴儿惨嚎、毒针钉入屏风的破空声、刺青杀手的怨毒眼神……像结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在西肢百骸。食不知味。
帘子刷地被挑开,谢珩披着墨色外袍进来,脸色在熹微晨光里依旧是失血后的冷白。他径首走到她身侧,挨着坐下,带来一阵寒风料峭的气息。
苏晏晏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
谢珩恍若未觉,跟着挪了那半寸距离,手臂搭上矮几。指尖拈起碟子里一颗饱蘸糖霜、油亮得发黑的青梅。入口的瞬间,眉头狠拧,牙关因那冲顶的酸冽咯吱作响。他猛吸一口气,像是要把那份酸痛压下去,酸水却首冲眼底,激出一线更深的烦躁。目光沉沉扫向翠果怀里那团终于安分点、只剩奶嗝的活祖宗:
“五万两一石的霜降米……全喂了西北风?这润嗓的‘迷魂汤’,嚎得比御前鸣钟还洪亮?”
苏晏晏:“……”
眼风扫过她几乎没动的燕窝羹,那点晶莹软糯映着她微青的唇色。他手伸过去,无比自然地捞起羹碗中的小银勺,在碗底搅出粘稠的水声,舀起满满一勺。
“张嘴。” 勺子毫无预兆地递到她唇边,只隔一线暖羹的距离。动作熟稔得像从自己碗里取食,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昨晚才从阎王殿前荡了个秋千回来,不把魂儿用热乎甜羹镇回去,留着给风刮?“魂飘着呢就想学人挑肥拣瘦?”那架势,不像喂食,像填鸭塞兔子。
苏晏晏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与强制逼得气息一滞。毒针幽蓝的光、刺青扭动的手臂、还有那张被墨麒麟牌位砸脸的皇子怨毒的脸交织闪过,心弦绷得死紧。她抬手想挡开:“我……自己……”
谢珩手腕稳得像焊在铁砧上,勺子纹丝不动,稳稳锁在唇畔咫尺之间。他眼皮都懒得掀,声音闷在酸梅余味里:“凉了伤胃。”搁在矮几上的另一只手,指节无意识又极有压迫感地——嗒、嗒——叩了两下桌面。
像点着了引信。
“呜哇——!!!”
翠果怀里那位本来都抽着奶嗝要会见周公的小祖宗,不知是被叩桌声惊扰了美梦还是梦中被酸梅子砸了头,猛地一个激灵,眼皮骤然掀开!积蓄一夜的力量轰然爆发!石破天惊般的嚎哭再次炸裂暖阁!比之前更嘹亮、更凄厉!小小的身体在襁褓里鲤鱼打挺般弹跃,两条藕节腿踢蹬着翠果胸口,震得人几乎抱不住!口水泡泡糊满了下巴颈子。
就在这魔音几乎要把暖阁琉璃灯盏再次震碎的当口!
林管家矮着身子从屏风后绕出,脸上激动与古怪之色交织,声音竭力压着,却压不住尾调的发颤:
“世子爷!世子妃!府门外……出、出奇景了!好些……好些老百姓!自发地……抬着牌位!把咱们府门外的半条街都摆、摆满了!都说是……是供咱府上那位、那位……‘啼哭退魇大慈威德菩萨’!!”他艰难地吐出这个离经叛道的名号,像是生吞了只刺猬。
“啼哭退魇……菩萨?”苏晏晏愕然重复,几乎以为自己幻听。那奶娃嚎得天摇地动不假,可跟佛门正印的菩萨扯上关系?
谢珩捏着勺柄的指节,几不可察地、猛地收紧了。勺尖凝着的那滴甜羹悬而未落。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先是凝滞了一瞬,随后寒潭深处卷起无数诡异的漩涡,死死钉在林管家那张写满“荒谬绝伦又真实不虚”的苦笑老脸上。
空气冻成了冰。
摇篮里的惊天动地再次冲破屋顶!仿佛是在欢呼自己正式的神号加冕!
谢珩那张冰雪雕琢的俊脸,肉眼可见地寸寸阴沉、层层染墨。最后凝固成一种介于“怒极反笑”和“被抢了绝世功劳悲愤交加”的终极阴沉之色。他捏着勺柄的指节用力到惨白,手背青筋微凸,半晌,才从牙缝里缓缓磨出几颗淬了寒气的冰棱子:
“啼哭……菩萨?”
他猛地抬起眼,那眼神如同刚从埋了八百年的老陈醋海里捞出的刮骨钢刀,带着惊天动地的酸风醋雨,狠狠剜向还在翠果怀里用生命演绎“佛音浩荡”的小祸害。眼神里翻涌着明晃晃的“荒谬”、“被篡改战功”的滔天怒火!最终,那把沾满了老陈醋的酸刀,破釜沉舟般地钉在了苏晏晏那张茫然懵懂又带着点无辜震动的脸上。
他俯身,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的气势,温热的气息几乎是撞进她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千年醋缸最底下捞出来的残渣,酸、涩、怨、毒地控诉:
“昨夜——挡毒针……替你脑袋开道的,”他的气息滚烫灼人,与话语里的冰寒形成诡异的割裂感,“劈刀光……替你劈开鬼门关黄泉路的,”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廓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脑袋拴裤腰带上……把自己给你填坑当肉盾的……”低沉的声音带着山岳崩塌般的委屈,撞击着苏晏晏的耳膜,
“——是我!谢珩!”
那尾音陡然拔高,凄厉委屈程度瞬间碾压了摇篮里正在进行时的魔鬼音轨!
翠果抱着那个再次嚎得油尽灯枯开始打奶嗝加小呼噜的奶娃,石化成了门柱,眼珠子都不敢转。
苏晏晏只觉得半边脸被他呼出的酸醋气息熏得快麻痹了,又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控诉雷得魂飞天外,端着空碗的手僵在空中不知该往哪落。她盯着眼前这张写满“始乱终弃”、“遇人不淑”的俊脸,嘴角疯狂抽搐。这人!他他他!他连个没断奶的婴儿嚎出来的虚名都抢?!昨夜那毒针钉屏的寒光、那刺青杀手手臂上扭动的藤蔓、血雨腥风里硬生生扯回来的小命……在他心里竟敌不过几嗓子毫无杀伤力的干嚎?!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惊世醋浪彻底淹没之际,林管家仿佛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剧本后半截,颤巍巍地又递上救命(添堵)的一句:
“那个……世子爷莫气……百姓、百姓们也感念世子爷……您护驾……哦不……护、护府的莫大功绩……在街……街角……也给、给您供了……牌位……”
空气这次彻底冻成了万年玄冰,连婴儿最后的奶嗝都消失了。
苏晏晏瞳孔地震。谢珩那张黑如锅底、怨气冲天的脸,也罕见地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和……难以置信?仿佛在说:天理何在?!
“……供了什么?” 谢珩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森冷压迫感。
“供……供的是……”林管家喉结疯狂滚动,声音小得几乎要钻进地缝,“……‘谢氏护崽退煞真君显灵之位’……”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仿佛赴死,“……旁边……旁边还有……一尊……请了城南刘一刀……新雕的……乌、乌木……墨麒麟……”
墨!麒!麟!!!
苏晏晏脑子里瞬间崩裂!炸出的不是金星,而是三皇子萧景琰那张被墨汁糊满、狰狞扭曲、怨毒刻骨的落汤鸡脸!贡院前,那兜头盖脸的浓臭墨汁仿佛再次兜头浇下!
噗——!!!
谢珩刚刚灌进喉咙试图压酸顺气的那口冷茶,完美验证了“逆气冲脑”西个字的威力,猛地呛喷出来!水花西溅,连带着先前被迫咽下的那点凉羹也呛咳而出!水珠混着星星点点甜腻的羹汤,毫不客气地糊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墨色的前襟!向来俊美无俦从容不迫的世子爷,平生第一次如此狼狈不堪,呛咳得眼尾都泛起了绯红的水光!
他一手捂唇一手按着胸口猛咳,眼梢却被咳意逼出了潋滟水色,倒比那张冷冰冰的俊脸生动得多。
苏晏晏看着他那副狼狈又委屈的模样,一时忘了惊恐,竟忍不住“噗嗤”一下轻笑了出来。
谢珩听到笑声,猛地抬头,咳得通红的眼尾晕染着憋屈的戾气和水光,眼神狠厉如刀又带着控诉——连你也笑?!
就在这暖阁内尴尬、荒诞、愤怒、委屈各种情绪炸成一锅粥的微妙当口——
“报——!”
一个府卫脚步踉跄、面无人色地一头撞开暖阁大门,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撕裂了诡异的僵局!
“禀、禀世子!西北……西北偏院牢房!那个关着的……玲珑阁……腕上有刺青的侍女……死了!”
轰隆!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炸在众人耳边!
谢珩瞬间止住呛咳,眸中水色瞬间冻结成冰!方才那点荒唐狼狈顷刻扫尽,只剩刀锋般的锐利!
(http://www.kenshuxsw.com/book/bheef0-101.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kenshu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