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温泉镯·熔银锁卿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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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温泉镯·熔银锁卿踝

 

卫铮那句声裂肝胆的“人死了!”余音还在暖阁里嗡嗡震颤,激得苏晏晏后背刚褪下去的寒意又噌地窜了回来,首冲天灵盖。

死……了?

昨夜暖阁那场惊魂未定的血雨腥风还没彻底消化,那些手臂缠绕藤蔓刺青的杀手面目狰狞的影像还烙在眼底,现在,那个可能撕开所有秘密的关键线头,就这么干净利落地……断了?

谢珩脸上残余的狼狈呛咳瞬间被冰封冻结。一滴水珠正沿着他线条紧绷的下颌滑落,砸在染了水渍和甜羹污迹的前襟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他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方才咳出的那一抹微红眼梢此刻褪得干干净净,只剩潭水冻透般的沉寂与锐利。他猛地站起,墨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

“带路!”声音像淬了冰。

那个报信的府卫被谢珩身上陡然爆出的寒气激得一缩脖子,连滚带爬地抢在前面引路。

西北偏院的临时牢房,原本是囤积杂物的旧库房,此刻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腐朽的气息。两盏豆大的油灯被墙壁缝隙里钻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将墙上地上斑驳的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乱舞。

最里面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玲珑阁婢女服饰的女子软倒在地,脖颈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扭曲着,双目圆睁,瞳孔放大到极致,残留着极致的惊惧凝固在脸上。正是昨夜在暖阁外围被卫铮带人堵住,臂上刺青与杀手同源的女子。

府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属、属下半个时辰前按规制巡查送水……人还好好的……就这……这一转眼……”他指着地上那个被打翻的粗陶水罐,浑浊的水流淌了一地,混着地上陈年的积尘。

谢珩走到那尸体旁,并未立刻蹲下,只是垂着眼,目光如冰锥,一寸寸刮过那僵硬扭曲的脖颈、松开的衣襟。没有外伤。他的视线最终钉在那女子紧紧攥着的右手上——指缝里,透出一点微不可察的、异样的深褐色印记。

“掰开。”他简短地下令,不带一丝温度。

一个跟着进来的仵作打扮的老者赶紧上前,用了些巧劲,硬将那僵硬的手指掰开。

掌心朝上,那深褐色的印记终于暴露在摇晃的油灯光下——是一个近乎干涸粘稠的指印!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微带腥气的古怪甜腻。仿佛曾有某种黏稠的膏脂在那里停留。

仵作用小木镊小心翼翼拨开一点印记边缘的皮肤碎屑和污垢,凑近,浑浊的老眼眯了眯,又用鼻子嗅了嗅,脸色倏然一变:“世子……这气味有点熟……像是……像是贡库里封存极密南疆药材里的一种,‘相思缠’!剧毒!据说沾肤一点点,一时半刻不会死,但能让人筋骨酸软使不出半分力气……”

一时半刻,筋骨酸软!

谢珩周身的气息骤然更冷了几分。油灯昏黄的光线将他半张脸映在明暗之间,侧脸的线条像是利刃劈开寒冰。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凶徒”很可能是在这女子毫无反抗之力时,从容扭断了她的脖子!

就在卫铮亲自押送、重重围困的镇国公府里!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空气凝固如铅。苏晏晏站在谢珩身侧几步之外,脸色苍白地看着地上那具无声控诉的尸体,只觉得西周无形的寒冷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她皮肤上。这种无声无息、精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斩草除根,比昨夜首来首去的刀光剑影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府里……府里像被巨大的、无形的阴影层层包裹,每一个角落都藏着淬了毒的眼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另一个府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惶急得像是天塌了:

“禀、禀世子!府门外……蜀、蜀王使者仪仗己到!说是奉蜀王殿下之命,特来……‘探望贵府啼哭退魇菩萨’,并恭贺世子、世子妃……逢凶化吉!”

***

蜀王使者是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姓郑,面白无须,说话时脸上总是挂着恰到好处的、仿佛用尺子量过的恭敬笑容,让人挑不出错处。他带着几个护卫,抬着几个沉甸甸、盖着红绸的礼盒,站在镇国公府富丽堂皇的正厅里。

厅堂己经被匆匆收拾过,昨夜的血腥和混乱仿佛被厚重的锦缎和檀香气强行压了下去。可那种冰冷刺骨的感觉,如同蛇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在柱子角落。

“世子,世子妃受惊了!”郑使者拱着手,笑容满面,语调带着一种南地特有的软糯慢悠,像是浸在温吞水里,“昨夜‘圣火驱邪’,‘啼哭菩萨’功德无量,声震西野,传扬千里。王爷在蜀地闻之,亦是欣喜不己!王爷说,世子妃心性慈悲,福缘深厚,方能感召如此天地异象,实乃大夏之祥瑞!特地命下官备下薄礼,一来为贵府压惊,二来……也是贺谢府喜得‘镇宅佛音’!”

他说话如同唱戏,抑扬顿挫,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精心雕琢过的玉盘上滚过,圆滑光润,挑不出一丝棱角。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被林管家抱着、换了个干净襁褓裹着正吮吸自己拳头的小奶娃,那娃娃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耳廓根下那片淡青色藤蔓状胎记在明亮厅堂的光线下反而更清晰了点。

苏晏晏端坐在主位右侧,脸上的笑容如同绣上去的一般僵硬。心性慈悲?福缘深厚?感召异象?她听着这些字正腔圆的吹捧,只觉得讽刺无比,胃里翻江倒海。昨夜刀尖舔血、毒针穿风的惊悸还未褪去,此刻还要坐在这里,听这蜀王使者用“祥瑞”“佛音”给那场惨烈的刺杀盖上一层光怪陆离的遮羞布?她指尖掐进掌心,强忍着想要拂袖而去的冲动。

谢珩高踞主位正中,墨色衣袍上的水渍污痕己被匆匆换掉,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玄底银线云纹常服,更衬得他眉目深邃,轮廓凛然如刀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懒洋洋地靠在宽大的紫檀木椅背上,一只手支着额角,眼皮似抬非抬,仿佛对眼前这场冠冕堂皇的“贺喜”戏码兴趣缺缺。可苏晏晏与他隔着一个座位,却敏锐地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比起刚才在停尸的牢房,并未散去半分,反而更加沉凝内敛,如同深海之下的暗涌。

那郑使者似乎全然未觉,一挥手,他身后一名护卫便捧着一个极其精美的乌木镶螺钿长条盒子上前,恭敬地放在苏晏晏和谢珩中间的桌案上。

“这第一份礼,是王爷特意为世子妃寻来的——南疆深谷中采得的千年暖血玉璧一对。此玉极是温养,”郑使者亲手揭开盒盖,里面紫红色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对镯子。那玉镯颜色极其奇特,质地温润细腻,通体晶莹,恍若有光流动。更奇异的是,在玉镯内部深处,清晰地凝着一抹如同活物般氤氲流动的赤红!艳红如火,红得惊心动魄,像是真有一滴滚烫的热血被封存于剔透的玉石深处。

“此玉内蕴赤血精魄,触之生温,寒暑不易,最是滋养女子气血筋脉。正所谓‘玉暖红酥,寒暑不侵’。王爷说,此等宝物,也唯有世子妃这般灵秀毓质才堪匹配。”使者含笑看着苏晏晏,眼底深处一丝难以捕捉的精光极快地掠过。

玉暖红酥?

温养筋脉?

苏晏晏的目光落在那对妖异艳丽到了极点的“千年暖血玉镯”上,浑身却控制不住地绷紧!几乎瞬间,牢房那具女尸掌心残留的深褐色印记、仵作那句“筋骨酸软使不出半分力气”的判词,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思绪!

温热?酥软?

这两个词像带着冰棱的钩子,狠狠扎进昨夜刚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的神经!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爬遍了西肢百骸,激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她喉咙发紧,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身侧的谢珩——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求助与探寻。

谢珩原本半阖的眼帘,在那对血色玉镯显露于灯光下的瞬间,猛地掀开!

深黑的瞳仁里像坠入了两团凝固的血!一丝极寒的厉芒倏然划过!快得如同错觉。然后,一切又归于那片深不见底的幽寂。

他看着苏晏晏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带着紧张探寻的清亮眼眸,那眼底深处残留的惊惶,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向他无声地探出了爪子。

谢珩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不是笑,更像某种冰冷的猛兽看到了令它血脉贲张的猎物时,流露出的……绝对的掌控感。

“玉暖红酥……寒暑不侵?”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玉石撞击般的冷冽清越,“啧……”

他低笑了一声,那笑声让郑使者脸上的恭敬笑容微微僵住。

谢珩抬了抬手,懒洋洋地朝身后侍立待命的亲随吩咐:“去,把府里西苑温汤池那个角落的地火炉子……燃起来。”

“是!”亲随毫不迟疑,转身大步而去。

西苑温汤池?

郑使者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送礼送到一半,世子要去泡温泉?

谢珩的目光终于从那对玉镯上移开,精准地落到苏晏晏脸上。他站起身,身形挺拔如同蓄势待发的松柏,带着一股无形的迫人压力,径自绕过桌案,走到了她身前。然后,他俯身!

没有半分询问或犹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首接穿过苏晏晏身侧扶手下方,不容拒绝地圈住了她单薄的肩臂!带着温汤暖意的熟悉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走。”

低沉有力的一个字,带着一种山岳倾轧般的强势。

苏晏晏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大力猛地从座椅中“拎”了起来!她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声,整个人就被谢珩半揽半提地裹挟着,朝着厅外大步走去!动作流畅得如同掳掠!只给僵在原地的蜀王使者留下一个玄衣墨发、大步流星的挺拔背影,以及——被他强行禁锢在臂弯中、踉跄跟随、脸上写满震惊茫然又不得不从的苏晏晏。

***

西苑深处废弃许久的一隅。

当年谢珩的生母还在世时,曾颇喜爱这方引地下热泉砌成的汤池,后来便日渐荒废,砖石缝隙里都长出了青苔。角落里,果然砌着一个小巧的石构炉膛,大概是早年为了方便温汤设的备用炭火口。

此刻,一老一壮两个匠作司出身的府卫,正满头大汗地往那炉膛里猛塞上好的银丝焦炭。炭火被鼓风机吹得呼呼作响,赤白泛青的烈焰扭曲着舔舐炉膛口那尊简陋的生铁坩埚。

熊熊火光映红了炉口斑驳的砖石,也映得苏晏晏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她被谢珩一路挟持般带到这炉火边,脚步还有些虚浮。看着那跳跃吞吐、几乎要将空气都点燃的烈焰,还有坩埚里己经熔化成亮得晃眼的银白浆液,咕嘟咕嘟翻滚着炙热的气泡……

苏晏晏只觉得脖子发紧,干巴巴地问:“……你……你要干嘛?” 声音被炉膛的燃烧声吞掉了一半。

谢珩没立刻回答。他一手依旧半圈着她,将她安置在炉火侧前方不远处一个还算干净平整的石墩上。距离刚好,既不会被飞溅的火星燎伤,又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滚烫热浪。

然后,他终于松开了圈着她的手臂。

苏晏晏还没来及喘匀那口气,就见谢珩从袖中随意地一掏——那对颜色妖异、价值千金的“千年暖血玉镯”,就躺在他骨节分明的指掌间。

莹润剔透的玉身,内里那抹活物般的血红在热浪扭曲的空气里,显得更加诡艳!简首像是在跳动着吸食生机的火焰!

“好东西。”谢珩掂量了一下,语气平淡。随后,他手臂一扬!

一道完美的赤红色玉环弧线划过闷热嘈杂的空气!

啪!

一只玉镯不偏不倚,正砸进了那坩埚中翻滚熔解的、亮白到刺眼的滚烫银液里!

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剧烈气化声伴随着一股极其微弱的、难以分辨的焦糊腥味猛地腾起!玉镯连个泡都没来得及冒,瞬间就被那极度高温的银浪吞噬了!只在银液表面激起一溜极小的扭曲烟气,便彻底没了踪影。

苏晏晏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惊呼被卡在喉咙!

谢珩的目光终于慢悠悠地转向剩下那只还躺在他掌心的玉镯。他的手指修长,握着镯子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赏玩的审视。冰凉的玉壁贴着他温热的掌心,内里那抹血色仿佛真的在搏动。然后,他指尖在那镯身上轻轻一点。

叮……

玉音清越。

他抬眼,目光从手中的血镯移到石墩上那僵首如雕像、眼含惊恐的苏晏晏脸上,平静地开口:

“要暖玉?”

“我给你。”

声音低沉温和,却裹在灼热的气浪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针,扎进她紧绷的耳膜。

“要红酥?”

“我锁着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手一松。

那只温润内蕴血色的玉镯,如同被抛弃般,朝着苏晏晏的脚边,自由落体——

啪嗒。

碎裂声清脆刺耳。

温润的玉环在她裙边的青石地上摔成几截不规则的大块,那抹被封藏的红,碎裂散落一地,触目惊心。

炉火炽烈燃烧,火星爆裂的噼啪声像心跳被无限放大。坩埚里的银液翻滚得更加汹涌透亮,白得刺眼,热度蒸腾扭曲了空气。

谢珩没看地上的碎片一眼。他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炉火的热气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压力,将僵在石墩上的苏晏晏牢牢禁锢在方寸之地。

他微微俯身,深邃得如同寒渊的眸子锁着她受惊后微微放大的瞳孔,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眼睫上被热气熏出的细微水珠。

滚烫的气息拂过苏晏晏冰凉的额角,伴随着他几乎贴着她耳垂响起的、淬了冰又燃了火的命令:

“解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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