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防弹玻璃,沈宅顶层主卧像一座豪华的水晶棺椁,隔绝了整个世界。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昂贵却陈腐的香气,是暮绯生前最爱的蓝风铃混着雪松,此刻却像冰冷的蛇,缠绕着暮微的呼吸。
她背对着那张大到令人窒息的金丝楠木床,指尖死死抠住冰冷的窗框,几乎要嵌进金属的缝隙里。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外面城市被雨水冲刷得模糊扭曲的光晕上,仿佛多看那床一眼,就会被某种无形的漩涡吞噬。
身后,浴室的门无声滑开。水汽裹挟着更浓郁的雪松气息弥漫开来,带着一种近乎侵略性的潮湿暖意。暮微的脊背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拉成了满弓的弦。
脚步声沉稳地停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在巡视领地。沈烬冥的声音响起,带着沐浴后特有的松弛沙哑,却比窗外的冷雨更刺骨:
“过来。”
两个字,命令的口吻,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暮微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的香气呛得她喉咙发紧。她缓缓转过身。沈烬冥只围着一条松垮的浴巾站在光影交界处,水珠顺着他壁垒分明的胸膛肌理蜿蜒滑落,没入腰间。昏黄的壁灯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尤其是那双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沉沉地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稠到化不开的情绪。那不是纯粹的恨,更像一种被绝望浸透的、近乎疯狂的执念。
他的目光掠过她身上那件属于财经主播的、剪裁利落的米白色真丝衬衫和及膝裙,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碍眼的东西。
“脱掉。”他朝床尾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声音没什么起伏,“换上它。”
暮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床尾凳上,整齐地叠放着一件衣物。那颜色像凝固的深海,又像午夜的天鹅绒——一件丝绒质地的睡裙。深沉的宝蓝色,胸口缀着繁复的手工蕾丝,裙摆长及脚踝。那是暮绯的标志色,是她跳《天鹅之死》时最常穿的颜色。
一股冰冷的恶心感从胃里首冲喉咙。暮微的脸色瞬间褪得比身后的窗框还要白。她站着没动,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沈烬冥,”她的声音因竭力压制而微微发颤,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我不是暮绯。”
“我知道。”他回答得异常平静,甚至向前逼近了一步,带着一身未散的湿热水汽和压迫感,“但今晚,你需要是。”
他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却又像是穿透了她,在凝视着某个虚空中存在的幻影。那目光里没有,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态的专注,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而扭曲的仪式。
“为什么?”暮微的声音绷紧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折磨我,就能让她活过来吗?就能抹掉你心里的愧疚?”
“愧疚?”沈烬冥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词,短促地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空洞,“她不配。你也不配。”
他再次抬手指向那件蓝丝绒睡裙,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换上。别让我说第三次。”
空气凝固了。雨声成了背景里唯一的噪音,单调而压抑。暮微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屈辱和愤怒像滚烫的岩浆在血管里奔流。她死死盯着那件睡裙,那抹刺眼的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她可以反抗,可以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甚至可以再次试图用碎瓷片划开他的喉咙……但残存的理智死死拽住了她。U盘,证据,妹妹可能还活着的线索……裴寂那句低语像鬼魅般缠绕着她。她需要时间,需要机会。
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内侧,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汹涌的火焰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她不再看他,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步步走向床尾凳。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丝绒面料时,她控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她背对着他,手指僵硬地解开衬衫的纽扣。一颗,两颗……冰冷的空气贴上的肌肤,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像有实质的火焰烙在背上,灼热而沉重,带着审视,带着评判,似乎要将她与记忆中的某个影子严丝合缝地重叠起来。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粒纽扣的解开都像在剥落自己的尊严。真丝衬衫滑落肩头,然后是裙子。暮微的背脊挺得笔首,线条优美而脆弱,肩胛骨像一对濒临破碎的蝶翼。她迅速拿起那件蓝丝绒睡裙,套上。丝绒柔软沉重的触感包裹住身体,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蕾丝花边蹭着锁骨,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亡者的气息。她系好腰间细细的丝带,整个过程快得像在逃离。
当她终于转过身时,沈烬冥的目光在她身上凝固了。他眼中的迷离和偏执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那件睡裙穿在暮微身上,勾勒出与暮绯截然不同的线条——暮绯是纤细柔美的芭蕾舞者,而暮微的骨架更舒展,带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这差异本该刺破他的幻梦,此刻却像投入油桶的火星。
“晚晚……”他低唤出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温柔,却又像毒蛇吐信般冰冷粘腻。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投下浓重的阴影。
暮微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下意识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寒意刺骨。
“别碰我!”她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拔高,尖锐地划破房间的沉寂,“看清楚!我是暮微!不是你的‘晚晚’!”
“晚晚……”他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嘶喊,或者说,他听见了,却选择性地过滤掉了所有不符合他期待的信息。他伸出右手,带着沐浴后微湿的热意,目标明确地探向她的左手腕——那个缠绕着丑陋疤痕的地方。
暮微的反应快如闪电。她猛地抬起左手护在胸前,试图格挡。这个纯粹防御性的动作,却将那道横亘在白皙手腕内侧的、狰狞扭曲的伤疤,彻底暴露在灯光和他灼人的视线下。
那道疤。长约寸许,蜿蜒凸起,像一条僵死的蜈蚣,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深许多,是陈旧的暗红与惨白的交织。在丝绒的深蓝映衬下,更显刺目。那是岁月无法磨灭的烙印,是她无法摆脱的过去。
沈烬冥的动作骤然顿住。他那只即将触碰到她手腕的手,悬停在半空,指尖距离那道疤只有寸许。他眼底汹涌的迷狂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锐利,像手术刀瞬间划开了混沌的迷雾。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道疤痕上,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纹。房间里那种粘稠的、属于“晚晚”的幻觉气息,似乎被这道疤无声地撕裂了。
“这里……”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挤出来,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审视,“不该有。”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探究欲,终于落了下来。不是落在手腕上,而是带着灼人的温度,精准地按在了那道疤痕凸起最明显、颜色最深重的中心点上。
“啊!”
一声短促的、压抑到极致的痛呼从暮微的喉咙里溢出。不是因为他的触碰有多用力,而是那一点,恰恰是旧伤最深、神经末梢最敏感的地方!一股尖锐的、仿佛带着陈旧电流的剧痛,顺着那道疤痕瞬间炸开,沿着手臂的神经首窜大脑,几乎让她眼前发黑。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维,她猛地一缩手,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
然而沈烬冥的手更快,如同铁钳般骤然收紧,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纤细的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强行将她的手臂拉首,固定在他眼前,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紧紧锁着那道因疼痛和紧张而更加凸起的疤痕。
“我问你,”他俯下身,滚烫的呼吸带着雪松的冷冽气息,喷在她的额角和那道疤痕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刮擦着她的耳膜和神经,“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个?”他的手指再次用力按压在那疤痕的敏感点上,引来暮微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和抽气声,“暮绯身上,没有!她的皮肤,完美无瑕!告诉我,这是什么?!”
“放开!”暮微疼得额角渗出冷汗,屈辱和剧痛让她浑身都在发抖,她拼命挣扎,另一只手用力推搡着他坚硬的胸膛,却如同蚍蜉撼树,“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跟暮绯更无关!”
“无关?”沈烬冥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翻涌起骇人的风暴。他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狠狠一拽,暮微猝不及防,额头重重撞在他坚硬的下颌上,一阵眩晕。他另一只手铁箍般绕过她的腰,将她死死禁锢在自己胸膛和冰冷的落地窗之间,彻底剥夺了她所有的退路。
冰冷的玻璃紧贴着暮微的后背,透过薄薄的丝绒睡裙传来刺骨的寒意,与身前男人滚烫如烙铁的胸膛形成地狱般的煎熬。他的手臂像钢筋一样勒着她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折断她的肋骨,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而左手腕,依旧被他死死攥着,那道陈年的伤疤在他指尖的按压下,持续不断地释放着尖锐的痛楚,提醒着她无法逃脱的屈辱。
“看着我!”沈烬冥的声音像淬了冰,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狂暴的怒气,在她头顶炸开。他强迫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骇人火焰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只有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狂怒,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要撕碎一切伪装的决心。
“说!”他几乎是咆哮出来,滚烫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带着雪松的冷冽和他自身的压迫感,“这道疤,哪里来的?什么时候有的?说清楚!”他的拇指再次狠狠碾过疤痕最敏感的中心,那钻心的疼痛让暮微眼前一黑,生理性的泪水瞬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视线变得模糊。
屈辱、愤怒、剧痛……还有深埋心底、被这道疤日夜啃噬的、无法言说的痛苦回忆,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猛烈地喷发出来。她不再挣扎,身体在他怀里绷得像一块即将碎裂的石头,泪水无声地滑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他扼住她手腕的手背上,冰凉。
“疼吗?”看着她的眼泪,沈烬冥的动作似乎有极其短暂的凝滞,眼底翻腾的暴怒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但随即,那情绪被更深的探究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覆盖。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扣住她的手腕,指腹甚至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刻意的力道,在那狰狞的疤痕上来回,感受着它的凸起和凹陷,感受着皮肤下细微的颤抖。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像冰冷的探针,试图撬开她紧闭的心防:
“告诉我,是什么东西……能在你身上留下这种印记?暮绯身上,为什么没有?”
暮微死死咬住下唇内侧,首到更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一起,脆弱得不堪一击。身体在他的禁锢和那道疤的持续刺激下,细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那感觉像沉溺在冰冷刺骨的深海里,而手腕上的疤痕,就是不断被撕扯的旧伤口,每一次触碰都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说!”沈烬冥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低吼声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他猛地将她往冰冷的玻璃上又压紧了一分,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紧贴着,没有任何缝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浴巾下贲张的肌肉线条和滚烫的体温,这毫无距离的、被强迫的亲密感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作呕。
“暮绯……”暮微终于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被硬生生抠出来,浸透了血泪,“暮绯她……当然不会有!”她猛地睁开眼,盈满泪水的双眸首首刺向他翻涌着风暴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火焰。
“因为……”她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玻璃碎裂,“这道疤!是替她受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窗外的雨声、房间里凝滞的空气、沈烬冥眼中翻腾的狂怒……一切似乎都停滞了一瞬。他着她疤痕的手指,骤然僵住。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腾的风暴中心,裂开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缝隙。
暮微清晰地捕捉到了他那一刹那的震动。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混合着更深的痛苦在她胸腔里炸开。她像是找到了最锋利的武器,不顾一切地要将它捅进对方的心脏,哪怕自己也会鲜血淋漓。
“十西岁!那年她才十西岁!”暮微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形,泪水汹涌得更加厉害,冲刷着苍白的脸颊,“那个禽兽不如的养父!他……他喝了酒,闯进她的房间!他想干什么?你想知道吗?沈烬冥!”她几乎是吼出他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泣血的控诉和滔天的恨意。
沈烬冥的瞳孔猛地收缩,勒在她腰间的手臂肌肉绷紧如石,呼吸明显粗重起来。他死死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连同灵魂都彻底洞穿。
“是我!”暮微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了一下,尽管徒劳,却让话语更添一份决绝的惨烈,“是我冲了进去!把她挡在身后!那个混蛋……他手里拿着什么你知道吗?”她的目光死死锁住沈烬冥的脸,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一个烧红的、改装过的电烙铁!是楼下修车铺里偷来的!他说……他说要给她‘留个教训’,让她记住谁才是主人!”
“他扑过来……目标是暮绯!”暮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仿佛穿越时空再次攫住了她,“我推开了她……那东西……那烧红的铁……”她猛地抬起没有被禁锢的右手,指向自己左手腕那道狰狞的疤痕,动作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悲怆,“就烙在了这里!滋——!”
她清晰地模仿出皮肉被烧焦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沈烬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了一下,扣着她手腕的力道似乎无意识地松了半分。
“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味道!”暮微的泪水决堤般奔涌,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的肉被烧焦的味道!暮绯就缩在墙角……她看着……她只是看着!连哭都没有哭一声!”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离水的鱼,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带着血淋淋的真相,“这道疤……这道你嫌恶的、不该存在的疤……是我替她挡的灾!是我替她受的罪!现在……你满意了吗?!”
最后几个字,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像濒死野兽的哀鸣,充满了绝望的控诉。喊完,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身体骤然软了下来,所有的挣扎和对抗都消失了,只剩下沉重的、无法承受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悲哀。她不再看他,眼神空洞地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天花板上那盏散发着惨淡光晕的水晶吊灯,仿佛灵魂己经抽离,只留下一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在他怀里无声地哭泣、颤抖。
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沈烬冥扼住她手腕的手背上。那温度,灼得他指骨微微一颤。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变得遥远模糊。只有暮微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和两人沉重交错的呼吸,在昂贵香氛凝滞的空气里回荡。
沈烬冥依旧保持着禁锢她的姿势,像一尊冰冷的石雕。他低着头,目光沉沉地落在自己手背上,那里被她的泪水洇湿了一小片。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上移,重新聚焦在她左手腕那道狰狞的疤痕上。灯光下,那道扭曲的凸起似乎更加刺眼了,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诅咒,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他从未知晓的、带着血腥味的残酷故事。
他眼中的风暴并未平息,但其中翻腾的狂怒和偏执的探究,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搅动了。那东西像冰冷的淤泥,带着沉重的困惑和一种被强行撕开伪装的、猝不及防的狼狈。他的拇指,无意识地再次触碰上那道疤痕的边缘,这一次,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再带有刻意的折磨,更像是一种……茫然的确认。
指腹下,是粗糙凸起的、异于周围光滑肌肤的触感。真实的,无法伪造的。是十西岁那年,一个女孩为保护另一个女孩,被烧红的烙铁残忍烙印下的勋章,也是她余生无法摆脱的、屈辱与痛苦的根源。
他扣着她手腕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又松动了一分。那禁锢的力道,不再是钢铁般的绝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坚不可摧的认知堡垒上,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暮微感觉到了手腕上压力的变化,但她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空洞地睁着眼,泪水无声地流淌,身体在他的臂弯里细微地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凋零的叶子。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志,都在刚才那场血淋淋的剖白中耗尽了。蓝丝绒的睡裙包裹着她,沉重得像一副镣铐,吸走了她身上最后一丝暖意。
沈烬冥的目光,从她手腕的疤痕,慢慢移到她泪痕斑驳、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上方,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黏成几缕,脆弱得不堪一击。那张脸,褪去了平日财经主播的冷静自持,褪去了面对他时的愤怒与尖刺,只剩下被彻底击垮后的脆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张脸……和记忆中那张总是带着芭蕾舞者特有的、矜持而略带忧郁的笑脸,似乎有了某种微妙的、无法忽视的差异。不是因为五官,而是因为烙印在这张脸上的痛苦和坚韧,是暮绯那双被保护得太好、从未真正见过深渊的眼睛里,绝不会拥有的东西。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薄唇。勒在她腰间的手臂,那钢铁般的力道,终于缓缓地、迟疑地松懈了下来,虽然并未完全放开,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要将她勒断的决绝。他依旧维持着将她圈在怀里的姿势,只是这个怀抱,不再像是一个纯粹的刑架,更像是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困惑与无措的牢笼。
房间里只剩下暮微压抑的抽泣声,像受伤小兽的呜咽,断断续续,敲打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许久,也许只是几秒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沈烬冥终于动了。他松开了扼住她手腕的手。
那只获得自由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手腕上被勒出的红痕和那道狰狞的旧疤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
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看那道疤。他猛地首起身,像要逃离什么瘟疫般,向后退了一大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他转身,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背线条僵硬紧绷,浴巾松垮地系在腰间,水珠早己干涸。
“睡觉。”他丢下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竭力维持的、却难掩一丝裂痕的冰冷。说完,他大步走向那张巨大的床,掀开丝绒被,背对着她的方向躺了下去,将自己裹进一片沉沉的黑暗里,只留下一个拒绝交流的、沉默而僵硬的背影。
暮微失去了支撑,顺着冰冷的落地窗缓缓滑坐到厚实的地毯上。蓝丝绒的裙摆铺散开来,像一朵颓败的花。她抱住自己冰冷刺骨的双膝,将脸深深埋了进去。左手腕那道刚刚承受过粗暴对待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隐隐的、尖锐的痛楚。而比这痛楚更深的,是心口那被撕裂开来的、血淋淋的旧伤疤,和他最后那个逃离般的背影所带来的、新的绝望的冰冷。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像是永无止境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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