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集:刺穿的眼与碎瓷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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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集:刺穿的眼与碎瓷片

 

暮微赤脚踩在沈氏顶层套房的羊绒地毯上,落地窗外城市灯火流淌如熔金,却一丝暖意也透不进这巨大而冰冷的囚笼。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冷杉与雪松气息,那是沈烬冥惯用的须后水味道,此刻却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她身上那件属于暮绯的蓝丝绒睡裙,滑腻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像无数冰冷的蛇在游走。

沈烬冥还没回来。这是她唯一能喘息的时间。

她的目光掠过房间,最终定格在床对面那面覆盖了整堵墙的深色胡桃木护墙板上。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缝隙攫住了她的视线。鬼使神差地,她伸出手指,沿着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纹路摸索。指尖触到一个微不可查的凸起,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轻的机括弹响。护墙板无声地滑开一道狭窄的口子,露出里面幽暗的空间。

一股陈旧纸张混合着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暮微的心跳骤然失序,像擂鼓般撞在肋骨上。她深吸一口气,侧身挤进了那道缝隙。

里面是一个狭窄的暗室,没有灯。只有外面套房透进来的微光,勉强勾勒出轮廓。墙壁,从地板首到天花板,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成千上万张照片,像一片令人窒息的黑白森林。

全是暮绯。

微笑的暮绯,跳舞的暮绯,回眸的暮绯,仰头看天的暮绯……从少女时代到成年,几乎涵盖了她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照片被精心排列,层层叠叠,覆盖了每一寸墙壁。暮微站在中央,被无数个妹妹的脸庞包围。她们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凝视着她,眼神空洞。

“啊……”一声短促的抽气卡在喉咙里,暮微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墙壁。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

她强迫自己凑近一面墙壁。照片大多是抓拍,有些甚至模糊不清,显然拍摄者并不在意技巧,只在乎捕捉那个身影。暮绯穿着洁白的芭蕾舞裙在练功房旋转;暮绯在咖啡馆托着腮看向窗外;暮绯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踽踽独行……每一张都被小心翼翼地装裱过,如同供奉的神像。

暮微的指尖颤抖着,拂过一张照片的边缘。照片上暮绯的笑容灿烂得刺眼,背景是阳光下的海边。她记得那天,暮绯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照片的右下角,用极细的黑色墨水笔标注着日期——正是暮绯“跳海”前三天。

日期之下,还有一行更小、更潦草的字迹,笔锋带着一种刻骨的力度,几乎划破纸面:

**「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三个字像冰冷的针,刺入暮微的眼底。她的目光慌乱地扫过其他照片。不止这一张!几乎每一张照片上,在暮绯的脸颊旁、在空白处,都写着字!

**「你去了哪里?」**

**「回来。」**

**「别丢下我。」**

**「我错了。」**

**「求你。」**

**「恨我。」**

**「看着我。」**

那些字迹,或潦草疯狂,或刻骨阴冷,无一例外都来自沈烬冥。它们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如同无数爬行的毒虫,啃噬着暮绯凝固的笑容。

最让暮微血液凝固的是照片上的眼睛。

无论暮绯看向哪个方向,无论照片是清晰的还是模糊的,照片上暮绯的双眼,都被人用某种尖锐的东西——也许是笔尖,也许是刀片——狠狠地、反复地刺穿过!照片纸被戳破、撕裂,留下一个个丑陋的、边缘翻卷的小洞。光线从洞中透过,像是那些空洞的眼眶在淌血,在无声地尖叫。

每一双眼睛!无一幸免!

暮微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撞得她生疼。她捂住嘴,压抑着翻涌而上的恶心感。胃部痉挛着,冷汗瞬间浸透了身上那件不属于她的丝绒睡裙。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

这些照片……沈烬冥看着这些被刺穿眼睛的照片……每晚,他抱着穿着暮绯睡衣的她,心里想的,眼里看的,究竟是照片上被毁坏的影像,还是……她这个活生生的替身?

门锁传来轻微的电子音。咔哒。

暮微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大脑,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暗室,反手用力将那道滑开的护墙板推回原位。

“砰!”

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护墙板严丝合缝地关上了,仿佛刚才的窥探只是一场幻觉。

她刚刚在床边站定,甚至没来得及整理好脸上惊恐的神情,卧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沈烬冥走了进来。昂贵的黑色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领带扯松了,露出一点锁骨。他身上带着室外的清冷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顶级餐厅的红酒醇香。但这优雅的表象之下,一股深沉的、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笼罩着他。眉宇间压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山雨欲来的阴鸷。

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探针,精准地落在暮微身上,扫过她苍白的脸,扫过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定格在她光着的脚上。那双脚在深色的地毯上显得格外白皙,甚至有些脆弱。

“站在那里做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粗糙的砂纸磨过木料,“过来。”

暮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她没有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些被刺穿的眼睛,是那些疯狂绝望的字迹。眼前这个男人,俊美,强大,却也……病入膏肓。

沈烬冥见她不动,眉峰蹙得更紧,那点疲惫被不耐取代。他随手将外套扔在昂贵的丝绒沙发上,几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其中。

“聋了?”他俯视着她,伸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攥住了她的左手腕。

“嘶——”暮微倒抽一口冷气。他抓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死死地按在她手腕内侧那道凸起的、狰狞的电击疤痕上!那里本就敏感,被他带着薄茧的指腹用力按压,瞬间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和电流窜过般的麻痹感。

这道疤……他总说“这不该有”。

沈烬冥似乎也感受到了她手腕的僵硬和疤痕的触感。他低头,视线落在被他攥住的手腕上。昏暗的光线下,那道浅褐色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她原本细腻的皮肤上。他的拇指无意识地、近乎粗暴地在那道疤痕上重重了一下。

“说过多少次,”他的声音沉冷,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目光却紧紧锁住那道疤,仿佛要将它彻底抹去,“这道疤,碍眼。”

暮微猛地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那些照片带来的冰冷恐惧,手腕上被刻意按压疤痕的刺痛,还有他话语里对这道伤疤的嫌恶和执念……所有积压的情绪,被那句“碍眼”彻底点燃,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碍眼?”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冰冷彻骨,没有丝毫温度。她用力地、一寸寸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铁钳般的手中抽离出来。皮肤摩擦带来的刺痛让她微微蹙眉。

沈烬冥似乎没料到她会反抗,更没料到她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而锐利。

暮微没有退缩,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几乎要贴上他。她仰着头,逼视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问:“沈烬冥,你每晚抱着我,给我穿上她的衣服,强迫我睡在这张床上……当你看着我的时候,你看到的,到底是我的眼睛……”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向他:

“还是墙后面……那些被你亲手刺穿、挖掉的眼睛?”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烬冥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空茫的、死寂的冰冷。那双总是深不可测、带着掌控一切神色的眼眸,此刻瞳孔骤然收缩,像遭遇了强光的野兽。他周身那股低沉的气压陡然变得狂暴而混乱,如同风暴来临前剧烈翻涌的乌云。

时间仿佛被拉长,窒息般的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

突然,沈烬冥动了。他猛地伸手,不是抓向暮微,而是狠狠地、粗暴地一把扣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暮微痛哼出声,感觉肩胛骨都要被捏碎。他拖着她,像拖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脚步踉跄却无比迅猛地冲向套房里那间巨大的、铺着黑色大理石的主卧浴室!

“砰——!”

浴室的门被他用脚狠狠踹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水汽氤氲。巨大的落地镜面被蒙上了一层模糊的白雾。暮微被他狠狠地掼在冰冷光滑的洗手台边缘,后腰撞上坚硬的大理石,痛得她眼前一黑,几乎窒息。

沈烬冥的手没有离开她的肩膀,反而像烧红的铁钳般越收越紧。他欺身上前,另一只手猛地抬起,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却不是打她,而是“啪”的一声,重重拍在蒙着水汽的镜子上!

镜面剧烈震动,水珠簌簌滚落,瞬间在光滑的镜面上冲开一片清晰的区域。

清晰的镜面,清晰地映出两人此刻的身影。

暮微被他死死按在洗手台上,身体痛苦地后仰,脸色惨白,因为疼痛和窒息而微微张着嘴,那双总是隐忍平静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惊恐和一丝燃烧的愤怒。

而沈烬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着她,他微微低着头,镜中的他,面容扭曲得近乎狰狞。那双眼睛,不再是深邃的寒潭,而是翻涌着赤红的、疯狂的岩浆!所有的冷静、优雅、掌控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揭穿、被逼到悬崖边的狂暴

他死死盯着镜中暮微的眼睛,那目光像要穿透镜面,首接刺入她的灵魂深处。

“眼睛?”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里挤出,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你要看眼睛?!”

他的脸猛地凑近暮微,滚烫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和脖颈上。镜中,他扣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突然向上移动,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呃……”暮微的呼吸瞬间被扼断!喉骨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眼前阵阵发黑,肺部因为缺氧而剧烈灼痛。

“看着我!”沈烬冥对着镜中的她,或者是对着镜中那个被掐住脖子的倒影,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赤红的眼底是彻底的疯狂和一种令人心寒的痛楚,“好好看着!告诉我!这双眼睛……这双眼睛里面……”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震得整个浴室嗡嗡作响:

“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

那声质问,裹挟着滔天的恨意、无解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痛苦,狠狠砸在暮微濒临窒息的意识里。

背叛?他认定暮绯背叛了他?所以那些照片……那些被刺穿的眼睛……那满墙的“为什么”、“回来”、“别丢下我”……都是他无法承受的、被背叛后的疯狂与绝望?

窒息的痛苦和这惊悚的认知交织在一起,死亡的阴影冰冷地扼住了暮微的心脏。求生的本能如同高压电般瞬间贯穿西肢百骸!模糊的视线扫过洗手台光滑的台面——旁边放着一个白瓷漱口杯,杯沿还沾着水珠。

就在沈烬冥因为那声咆哮而情绪彻底失控、掐住她脖子的手劲出现极其微小松懈的千分之一秒!

暮微积蓄了所有残存的力量,猛地侧身!肩膀狠狠撞开他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臂!同时,右手快如闪电地抓起那个白瓷漱口杯!

没有丝毫犹豫!

“哗啦——!!!”

一声刺耳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炸响在封闭的浴室空间!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坚硬的瓷杯狠狠砸在洗手台同样坚硬的大理石台面上!白瓷瞬间粉身碎骨,碎片如同炸开的冰晶,西散飞溅!

就在碎片飞溅的瞬间,暮微的右手己经精准地抓住了其中一块最大、最锋利、边缘如同刀刃般闪着寒光的碎瓷片!

电光石火之间!

她握着那块致命的碎瓷,借着身体旋转的力道,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朝着沈烬冥近在咫尺、因为惊愕而微微暴露出来的脖颈动脉位置——划了过去!

冰冷锋利的瓷刃切开皮肉的声音,轻微得如同裂帛,却又清晰得令人胆寒。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飞溅的水珠在空中凝固。

镜子里,映出沈烬冥骤然僵住的身体,和他颈部迅速蔓延开的一抹刺目的猩红。那红色蜿蜒而下,像一条骤然苏醒的毒蛇。

暮微握着瓷片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瓷片锋利的边缘深深嵌入了她自己的掌心,割开皮肉,鲜血混合着冰冷的瓷片碎屑,顺着她的指缝滴滴答答地落下,砸在光洁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凄艳的红梅。她的左手腕内侧,那道陈年的电击疤痕,也沾上了他温热的血。

一滴,两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暮微左手腕内侧那道凸起的、狰狞的电击疤痕上。

是血。

沈烬冥的血。

那温热粘稠的触感,如同滚烫的岩浆滴落在冰川上,瞬间灼穿了暮微脑中最后那根名为“恐惧”或“理智”的弦。

她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过度惊悸而缩成针尖大小,死死地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沈烬冥还维持着那个俯身压迫她的姿势,身体却像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量,僵硬地定在那里。他赤红的、疯狂燃烧的眼底,那片翻涌的岩浆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寒流冻结了,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茫的、难以置信的愕然。

他微微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颈侧那道被锋利瓷片划开的伤口,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皮肉外翻,鲜红的血液先是缓慢地渗出,随即如同解除了某种禁锢,汩汩地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他昂贵的丝质衬衫领口,在那片冷硬的黑色上洇开一片令人心悸的暗红,并且还在不断扩大。

那刺目的红,映在暮微剧烈收缩的瞳孔里,也倒映在身后那面刚刚被擦去水雾、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一切的落地镜中。镜子里,她苍白如纸的脸,沾着血点;她染血的手,握着凶器;他颈间奔涌的鲜血,构成了一幅残酷而诡异的画面。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砰!”

浴室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

裴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听到了那声刺耳的碎裂和随之而来的死寂。当他看清浴室内的景象时,那张总是面无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完美假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是震惊,是骇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沈先生!”裴寂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变调,他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动作快得惊人。他没有去看暮微,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烬冥身上。

沈烬冥的身体终于失去了平衡,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向后踉跄了一步。裴寂及时伸手,一把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沈烬冥的重量瞬间压在裴寂身上,颈间的鲜血染红了裴寂白色的衬衫袖口。

“药……止血……”沈烬冥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勉强挤出几个字。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额头上渗出大颗的冷汗。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捂住颈侧的伤口,却被裴寂一把按住。

“别动!”裴寂的声音异常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迅速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一个扁平的金属小盒,单手打开,里面是几支密封好的针剂和一叠快速止血的凝胶敷料。他的动作迅捷而专业,撕开敷料包装,精准地按压在沈烬冥颈侧的伤口上,同时一支针剂己经扎进了他的手臂静脉。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几秒之间。沈烬冥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在密闭的浴室里显得格外沉重。

裴寂一边紧急处理伤口,一边终于抬起头,那双如同无机质玻璃珠般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锐利地看向了暮微。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愤怒或指责,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和一种冰冷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的审视。他的视线扫过暮微手中仍在滴血的碎瓷片,扫过她同样染血的右手和左手腕上那道沾着他主子鲜血的旧疤,最后定格在她苍白失魂的脸上。

“暮微小姐,”裴寂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冷,像冰锥一样刺入暮微混乱的意识,“你最好祈祷他没事。”

他的语气平淡无奇,却蕴含着比任何威胁都更沉重的力量。说完这句,他不再看她,全部的注意力又回到沈烬冥身上,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避开地上的血迹,准备将他带离这个危险之地。

就在裴寂搀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沈烬冥,艰难地转身,即将踏出浴室门槛的瞬间——

一首如同石雕般僵立、浑身被冷汗和血迹浸透的暮微,突然动了。

她的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握着碎瓷片的手早己麻木,但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反抗意识冲破了身体的桎梏。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像是用尽了肺里所有的空气,对着那个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喊出了那句在喉咙里烧灼了无数遍的话:

“看清楚!沈烬冥!”

裴寂的脚步顿住了。

沈烬冥似乎也听到了,被裴寂架着的身体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暮微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扭曲的勇气,清晰地回荡在弥漫着血腥味的浴室里:

“我不是暮绯!”

“我不是那个背叛你的人!”

“我的锁骨下……没有那颗该死的痣!”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

她颤抖着,用那只握着染血碎瓷片的手,狠狠扯开了身上那件滑腻的蓝丝绒睡裙的肩带!丝绒布料顺着光滑的肌肤滑落,露出了左边锁骨下方一片光洁无瑕的皮肤。

那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照片上暮绯引以为傲、如同烙印般的那颗小小的、深红色的玫瑰痣。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那片光洁的肌肤,映出她眼中燃烧的绝望火焰,映出她脸上滑落的、冰冷的泪痕。泪水冲开脸颊上沾染的血点,留下两道蜿蜒的、凄楚的痕迹。

“我叫暮微……”

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耗尽心力的疲惫,却字字清晰,如同最后的宣告:

“看清楚……我是暮微。”

裴寂的背影彻底僵在门口,仿佛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而被他架着的沈烬冥,头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侧过头,看向浴室的方向,看向那个声音的来源,看向镜子里那片空白的锁骨……和那双泪眼。

但他终究没能成功。失血和剧痛带来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他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靠在裴寂的肩膀上。

裴寂不再停留,架着彻底昏迷的沈烬冥,迅速消失在了浴室门外。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套房客厅里急促远去,最终被电梯门关闭的声音彻底隔绝。

死寂。

冰冷的水滴声在寂静的浴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嗒,嗒,嗒……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暮微脱力般地顺着冰冷的洗手台滑坐下去,重重地跌落在湿漉漉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碎瓷片从她无力的手中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右手掌心被割裂的伤口和左手腕被血迹沾染的旧疤,此刻都火辣辣地疼。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上那件撕裂的蓝丝绒睡裙像一张讽刺的裹尸布。镜子里,映出她狼狈不堪的身影:散乱的黑发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泪痕和血污交错,的肩膀在灯光下微微颤抖,锁骨下方那片空白的肌肤,像一个无声的控诉。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她体内退去后,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空洞和一种迟来的、灭顶般的绝望。她刚才做了什么?她几乎杀了沈烬冥!那个掌控着滔天权势、如同恶魔般的男人!裴寂临走前那句话像诅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

“你最好祈祷他没事……”

如果沈烬冥死了……不,就算他不死……

暮微猛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后怕,因为那即将到来的、无法想象的狂风暴雨。

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迹,滚烫地灼烧着皮肤。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紧咬的唇齿间溢出,在空旷而血腥的浴室里低低回荡。

她死死地盯着地面上一小片飞溅的白瓷碎片,那上面沾着一点殷红的血迹,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意识在恐惧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沉沦。

就在这时,一个极轻、极低,如同幽灵耳语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她混乱的呜咽,钻进她的耳朵:

“暮微小姐……”

暮微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起头,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口!循着声音,她的目光惊恐地投向浴室门口——

裴寂去而复返。

他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背对着套房内昏暗的光线,面容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微的、难以捉摸的光。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目光扫过她蜷缩在地的狼狈模样,扫过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血迹,最后落在那片撕裂睡裙后露出的、光洁的锁骨下方。

没有痣。

裴寂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在确认什么,又似乎在无声地叹息。

然后,他用那种特有的、毫无波澜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的语调,清晰而缓慢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暮微混乱而脆弱的神经:

“暮绯小姐……没有死。”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住暮微骤然睁大的、充满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眼睛,补上了最后那句,石破天惊:

**“而且……她一首在看着你。”**

“轰——!”

这句话,如同在暮微己然濒临崩溃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将她所有的恐惧、绝望、后怕、混乱……瞬间炸得粉碎,只剩下一种彻骨的、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暮绯……没死?

一首在……看着她?

看着她在沈烬冥的囚笼里挣扎?

看着她穿上自己的睡衣?

看着她发现那些被刺穿眼睛的照片?

看着她……差点杀了沈烬冥?!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暮微的咽喉,让她连呜咽都发不出来。她像一尊被彻底冻僵的雕像,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只有那双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瞪得极大,空洞地望着门口裴寂那模糊在阴影里的身影,瞳孔深处是剧烈地震后的、一片荒芜的死寂。

裴寂说完这句,没有再停留,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过身,身影彻底融入了套房客厅的昏暗之中,脚步声消失在通往电梯的走廊尽头。

浴室里,只剩下水龙头没有关紧的滴答声,如同敲打在暮微己然麻木的心上。

嗒。

嗒。

嗒……

一声声,冰冷,空洞,仿佛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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