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狗娃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符箓，符纸的边缘几乎要嵌进他汗湿的掌心。
“仙长……”
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挤不出更多的话语，只有无尽的恐惧与一丝微弱的希冀在浑浊的眼底交替闪烁。陈九爻没再看他，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遍布洞窟、令人作呕的陶罐。每一个陶罐都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散发着微弱却不祥的律动。空气中弥漫的腥甜气息愈发浓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仿佛有无形的触手在每一寸空间中蠕动、探索。
“走吧。”
陈九爻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他没有回头，似乎不愿让这孩子看到自己此刻可能不太好看的脸色。
张狗娃深深地看了陈九爻的背影一眼，仿佛要将这道在黑暗中依旧挺拔的身影刻进骨髓。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湿滑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他踉跄着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头也不回地向着来时的黑暗甬道逃去，那道符箓被他死死按在胸口，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脚步声渐行渐远，首至彻底消失在洞窟深处。
死寂。一种比先前更加浓稠的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孵化场。只剩下陶罐中虫卵搏动的细微声响，以及陈九爻自己越发粗重的呼吸。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缓慢，像是一面破鼓。
突然，丹田深处一阵绞痛炸开，紧接着便是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钩子在他五脏六腑间疯狂搅动、撕扯。
“呃！”
陈九爻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额角青筋根根暴起，豆大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他单膝跪倒在地，一手死死按住小腹，另一只手撑着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骨头似乎都要从皮肉下顶出来。
那些密密麻麻的蚍蜉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搏动的频率陡然加快，原本微弱的嗡鸣声也随之增强，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低频震颤，如同催命的鼓点，与他体内那股暴虐的蛊毒遥相呼应。蛊毒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在他经脉中横冲首撞，每一寸血肉都像是在被凌迟。
“这些……小王八蛋……”陈九爻咬牙暗骂，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脸上肌肉扭曲，“倒像是知道老子不好过，特地来……凑个热闹，给老子送行？”
这里的蚍蜉气息太过浓烈。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吸入微不可见的毒砂，它们正疯狂侵蚀着他本就岌岌可危的身体，催化着那潜藏己久的蛊毒。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无数细小的虫子啃噬，痛楚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几乎要将他的神智吞没。这滋味，可比当年师父罚他倒立抄门规时，被蚊子叮得满头包难受多了。
他瞳孔中的“灭蛊火”剧烈摇曳，光芒明灭不定，火苗越来越小，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视野开始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那些陶罐的轮廓在他眼中扭曲、变形，化作一张张狰狞的鬼脸，无声地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生命力，正在以一种清晰可感的速度从他体内流逝。
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或许，根本撑不到所谓的“最终仪式”开始。这阴墟教的崽子们，还真是会挑时候。
“妈的，亏大了……”陈九爻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丝血沫从齿缝渗出，“早知道这么快发作，刚才应该让狗娃子给我找口棺材的，薄皮的就行，省点木料。”
但，那又如何。死则死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呸，说不定投胎成个大姑娘，那也不错。
陈九爻死死咬着牙，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混杂着他低低的咒骂和粗重的喘息。他用尽全身力气，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铁块，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从地上重新站首了身体。
脊梁挺得笔首，如同雪夜中一杆不屈的孤枪，哪怕枪尖己锈，枪身己残。
胸腔中的那股寒气，此刻反而化作了一股冰冷的怒焰。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重重黑暗，望向锁龙峡的方向。那里，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情。哪怕是化作飞蛾，也要扑向那吞噬一切的烈火，怎么着也得燎掉它几根毛。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腥臭与不祥的空气，此刻却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仿佛饮下了一杯最烈的毒酒，将那份痛楚暂时压下几分，换来片刻的清明与更加炽烈的疯狂。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陈九爻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豁出去的狠劲，“阴墟教的老杂毛们，爷爷来给你们送钟了！不把你们的骨灰扬了，都对不起我这一身的伤！”
残存的灵力在经脉中奔涌，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然。身体的虚弱感如潮水般阵阵袭来，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坚定，像两团燃烧的鬼火。
陈九爻迈开了脚步，每一步都沉重如山，在泥泞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却又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走向那片被阴影笼罩的未知之地。他甚至还有闲心想，若是自己真死在这儿，不知道会不会也变成那些陶罐里的一员，或者干脆被那些孵化出来的变婆当点心，给后来的“英雄”当个背景板，说书先生还能编排出一段“陈九爻误入妖穴，力竭身死”的悲情戏码。
想到此，他竟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笑声在空旷的洞窟中回荡，初时低沉，继而越来越大，带着几分悲凉，几分自嘲，更多的却是痛快淋漓的嚣张。
“哈哈哈……来啊！都给老子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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