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爻的指尖冰凉，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几乎要将他冻僵在这片污秽的土地。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陶罐上冰冷的名字，张屠户、李家小妹、狗蛋、妞妞……他们的怨气，他们的不甘，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渗入这泥土，渗入每一颗搏动着的卵。
“灭蛊火”的光芒在他手中摇曳，映照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火光跳动，却驱不散这地穴中浓得化不开的阴寒与血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从土穴入口的方向传来，由远及近，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那脚步声慌乱不堪，像是在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追赶。
陈九爻猛然回头，反手握紧了“灭蛊火”，青色的火焰在他掌心微微收缩，蓄势待发，警惕地望向黑暗的甬道。他此刻的神经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一个踉跄的身影冲了进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带起一阵尘土。
是张狗娃。
他浑身泥土，像是刚从泥浆里捞出来，好几处衣衫都被荆棘划得破破烂烂，露出底下被刮伤的血痕。脸上交织着汗水与尘土，糊成一道道难看的沟壑，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憨厚与畏缩的眼睛，此刻却瞪得滚圆，布满了惊恐的血丝，眼白浑浊，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
“陈……陈仙长！”
张狗娃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摩擦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喊出这几个字。
他跌跌撞撞几步冲到陈九爻面前，嘴唇哆嗦着，牙齿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狗娃，出什么事了？”陈九爻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一片滚烫，是高热，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几乎要冲破胸膛。
张狗娃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难以言喻的恐惧与绝望，他死死抓着陈九爻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仙长……阴墟教……阴墟教那帮畜生……他们……他们……”
他断断续续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他们在锁龙峡！”
“锁龙峡？”陈九爻眉头紧锁，这个地名他有些印象，是附近一处极为险峻偏僻的山谷，地势险恶，据说常有毒虫猛兽出没，寻常猎户也不敢轻易涉足。阴墟教的人去那里做什么？
“他们在那里……收集‘地脉血’！”张狗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哭腔，绝望而凄厉。
“地脉血？”陈九爻的心猛地一沉。这个词他曾在师门一本残缺的古籍中见过，寥寥数语，却都与某种禁忌的邪术有关，一旦动用，必然后果不堪设想。
“是……是的！他们说……说要用整个西北五省的地脉灵气……”张狗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瞳孔骤然收缩，仿佛又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景象，连带着扶着他的陈九爻都感觉到那股颤栗，“唤醒……唤醒蚍蜉真身！”
“蚍蜉真身！”
这西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陈九爻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瞬间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这些陶罐，这些数之不尽、密密麻麻的蚍蜉卵，甚至外面那只被斩杀的变婆，都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微不足道的序幕。阴墟教的真正目的，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宏大，更加疯狂，也更加……灭绝人性。
用西北五省的地脉灵气，去唤醒所谓的“蚍蜉真身”？
那将是何等恐怖的灾难。
一省之地，生灵何止亿万。五省的地脉灵气一旦被抽空，那片广袤的土地将会变成寸草不生的死域，江河断流，大地龟裂，所有生命都将枯萎凋零。而那所谓的“蚍蜉真身”，又会是何等恐怖的存在？需要如此庞大的能量，需要如此多的牺牲。
难怪阴墟教需要如此海量的蚍蜉卵作为基础，这些卵孵化出的变婆，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制造混乱，更是为了守护某个仪式，或者干脆就是那“蚍蜉真身”苏醒后的第一批爪牙和食粮！
陈九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顺着脊椎蔓延至西肢百骸，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凝固了。先前发现这孵化场时的震惊与愤怒，此刻与张狗娃带来的情报交织在一起，化作一种更深沉的绝望与紧迫。这己经不是简单的妖邪作祟，这是一场针对整个西北，甚至可能波及更广区域的浩劫。
他看着张狗娃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这满室令人作呕、微微搏动着的卵，再想到那即将到来的灭世浩劫，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再次袭来。
“他们……他们说这是最终的仪式。”张狗娃的声音细若蚊蚋，充满了无助，“好多人……好多人都被他们抓去……峡谷里……全是血……”他说着，眼泪混着泥水淌了下来。
“最终的仪式……”陈九爻喃喃自语，眼中那微弱的“灭蛊火”火光，在他瞳孔深处映照出一点决然的寒芒。胸腔中那块压抑的巨石，似乎被这股决绝稍稍推开了一些，露出一丝缝隙，让冰冷的空气得以灌入。
锁龙峡。
蚍蜉真身。
不能再等了。
必须阻止他们。
他看了一眼张狗娃，这小子能从锁龙峡那种地方逃出来报信，也算他命大，或者说，是那些死去村民的在天之灵保佑。
“狗娃，你还能走吗？”陈九爻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张狗娃愣了一下，看着陈九爻，使劲点了点头：“能……能！仙长，我带你去！”
“不，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陈九爻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箓，塞到张狗娃手中，“这个你贴身带着，能保你一时平安。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回锁龙峡。”
他不能让这个唯一的活口再去冒险。
而且，接下来的战斗，不是张狗娃能够参与的。
哪怕是螳臂当车，他陈九爻，今日也要去那锁龙峡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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