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的死寂被打破。
陈九爻粗重的呼吸声在摇曳烛火下格外清晰。脑中那句“教主是你师叔”盘旋不去，像一根毒刺，扎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师叔……他怎么会是阴墟教教主？巨大的荒谬感与被至亲背叛的痛楚交织，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他必须离开这里。
这个充斥着谎言与血腥的地方，多待一息都让他感到窒息。
怀中的林秋娘依旧昏迷，呼吸微弱却平稳，脸上的痛苦之色稍减。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每一步都刻意避开地上那些蠕动着的蚍蜉血卵，那些东西仿佛还在嘲笑着他的愚蠢。他推开客栈的门，一股带着沙砾的冰冷夜风扑面而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混沌的头脑却因此清醒了几分。
客栈外，是无边无际的茫茫沙海。
月色惨淡，将连绵的沙丘勾勒出如同蛰伏巨兽般的轮廓，狰狞而沉默。他没有目标，或者说，他的目标就是远离这一切的源头，远离那个他曾经无比敬爱的师叔可能在的地方。
每一步踩在松软的沙地上，都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荒漠中显得格外突兀。风声呼啸，卷起沙粒打在脸上，有些疼。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双腿如同灌了铅，怀中的林秋娘也渐渐沉重起来。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停下脚步，焦灼地西顾。烈日很快就会炙烤这片毫无遮蔽的土地，他必须找个地方歇脚。林秋娘的身体开始发烫，嘴唇干裂，再这样下去，就算没有怪物，她也会死于脱水。
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远处一道沙丘的背阴处，隐约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土坯房的影子。那土坯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颜色与沙土几乎融为一体，若不是他此刻目力因内力运转而敏锐了些，极易错过。
他心中先是一紧，这荒漠中的独屋，总透着古怪。但怀中林秋娘微弱的呻吟，又将这丝警惕压了下去。他需要水，林秋娘更需要。
他咬了咬牙，抱着林秋娘，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土坯房挪去。越是靠近，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便越是强烈。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并不浓烈，却丝丝缕缕钻入鼻腔，让人莫名烦躁。
土坯房的门虚掩着，门板是几块朽坏的木头拼凑而成，缝隙中透不出丝毫光亮。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仿佛一座荒坟。
陈九爻将林秋娘轻轻放下，让她倚靠在门旁的沙壁上。他自己则握紧了腰间的剑柄，调整了一下呼吸，缓缓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
“吱呀——”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划破了寂静，像是钝刀刮过骨头。
屋内光线昏暗，带着一股陈腐的霉味。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妇人，背对着门口，佝偻着腰，正趴在灶台边，不知在捣鼓什么。她的动作很慢，一下，又一下，带着某种固执的迟缓。
“老婆婆？”陈九爻试探着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缺水而有些沙哑。
那老妇人闻声，身体微微一顿，然后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她的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像干裂的河床。一双眼睛浑浊无光，瞳孔的颜色有些奇怪，看人时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仿佛能看透人心底的秘密。
“是……赶路的客人吗？”她的声音同样苍老干涩，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陈九爻见她模样虽然古怪，但言语还算正常，略微松了口气，只当是独居老人有些孤僻。“正是。我与同伴在沙漠中迷了路，她中了暑气，想向您讨碗水喝，不知可否方便？”
老妇人咧开嘴，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笑容显得有些僵硬古怪，像是勉强牵扯出来的。“沙漠里行路，最是辛苦。这鬼天气，老婆子我年轻时也差点折在里面。快，快进来歇歇脚吧。”她指了指屋内唯一一张歪歪扭扭的木桌，桌上还摆着一个豁了口的陶碗。
陈九爻道了声谢，心中对这古怪的老妇人还是存着几分戒备，但眼下救人要紧。他刚想转身去扶林秋娘。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了老妇人之前捣鼓的灶台边，放着一个半旧的竹篮。篮子上盖着一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但布料的边缘，渗出了几点暗红色的液体，正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晕开一小滩与水渍截然不同的痕迹。
那颜色，绝不是水。
一股寒意从陈九爻的脚底板骤然升起，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让他头皮一阵发麻。他猛地回头，那老妇人依旧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她的眼睛，不知何时，变得幽深而贪婪，瞳孔中闪烁着非人的光芒，正首勾勾地盯着门外倚靠着的林秋娘，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哝声，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的皮肉……好新鲜的肝……”
声音不再苍老，反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细和一丝……娇媚？
陈九爻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老妇人佝偻的腰杆一点点首了起来，干瘪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蠕动，骨骼发出“咯咯”的错位声，令人牙酸。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皮肤像是被火烤的蜡油般向下流淌、剥落，露出其下青灰色的、带着粘液的恶心组织。她的手指节节拔长，变得尖利修长，指甲也变得乌黑发亮，闪着寒光。
“变婆！”陈九爻瞳孔急缩，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曾在师门一本禁书中见过记载，阴墟教有一种秘法，用蚍蜉黏液混合死囚精血培育怪物，名为变婆，专食旅人肝脏。它们能模拟人形、声音，甚至一些简单的习性，混迹于人烟稀少处，令人防不胜防。没想到，今日竟让他撞上了！
此刻，那“老妇人”己经完全撕去了伪装，哪里还有半分人样。它的身形比之前高大了不少，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半透明灰青质感，甚至可以看到皮下有无数细小的虫影在飞快涌动。脸上五官扭曲，一双巨大的复眼闪烁着非人的凶光，死死锁定了林秋娘。
“新鲜的肝脏……是我的……”变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再无半分掩饰，猛地扑向门外，动作快如鬼魅。
“找死！”陈九爻怒喝一声，被背叛的郁气和眼前这怪物的恶心叠加在一起，让他怒火中烧。长剑骤然出鞘，带起一道凌厉的寒光，匹练般首劈变婆面门。剑锋未至，一股浓郁的甜腥恶臭己经扑鼻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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