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那股铁锈味却顽固地在舌尖炸开，刺激着每一寸味蕾。视野中的模糊渐渐散去，重新凝聚。
岩壁上，碧绿黏液仍在缓慢蠕动，覆盖范围比他昏迷前又扩大了不少。那只被侵蚀的太阳神“眼睛”闪烁着不加掩饰的恶意，仿佛一个得意的猎手在欣赏猎物的垂死挣扎。
胸口的《镇邪手札》依旧温热，贴着皮肉，传来持续的震动。它的光芒似乎真的震慑了那邪物，黏液蔓延的速度，确实比之前慢了一丝，但那也仅仅是一丝。
危机并未退去分毫，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得令人窒息的僵持。
陈九爻的目光焦急地扫过幽暗的峡谷，他努力搜寻着，心头的不安越来越浓。
“铁牛哥？”他低声呼唤，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不远处，一道魁梧的身影静静伏在地上，姿势扭曲，了无声息。
是孙铁牛。
陈九爻踉跄几步扑过去，指尖触到的是一片冰凉。孙铁牛双眼圆睁，瞳孔放大，脸上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惊骇与不甘，嘴巴微张，似乎想呼喊什么。一截断裂的铁矛柄斜插在他身旁的岩石中，磨得锃亮的矛尖己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狰狞的豁口。
陈九爻的心脏骤然抽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捏，让他痛得弯下了腰。窒息感铺天盖地，眼前阵阵发黑。那个憨厚壮实，总爱咧嘴笑着喊他“九爻兄弟”的汉子，那个在遇到危险时会下意识把他护在身后的铁牛哥……
“铁牛哥……”他喃喃低语，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听不见。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烧红的炭，灼痛难当。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在这死寂的峡谷中显得格外突兀：“他尽力了。”
陈九爻猛地回头，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柴刀。
林秋娘不知何时己站在那里，距离他不过数步之遥。她俏丽的脸庞在手札微弱的光芒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尊玉雕。她的目光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地上的孙铁牛，而是死死盯着那片不断被碧绿侵蚀的岩画，更准确地说，是看着陈九爻胸前发光的《镇邪手札》。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痛苦，有迷茫，更有种不顾一切、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果然……是它。”林秋娘的声音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亡灵，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镇邪手札》……竟然真的存在。”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视线终于从手札上移开，转向那片不断被腐蚀的太阳神岩画，声音里带着一种空洞的疲惫：“山河社稷图的气息……越来越弱了。”她顿了顿，补充道，“此地的封印……快撑不住了。”
山河社稷图！
陈九爻脑中轰然一响，头皮发麻。那不是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上古神物吗？怎么会和这里扯上关系？
“什么封印？”他艰涩地问，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变形。
林秋娘的视线缓缓从岩画移开，终于落在了陈九爻年轻而茫然的脸上。她的眼神空洞，带着一种宿命的悲哀，看得陈九爻心头发毛。
“蚍蜉。”
她吐出这两个字，如同吐出两块烧红的烙铁，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陈九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他遍体生寒。师父临终前那疲惫而绝望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回响：“……蚍蜉之秘，凶险远超想象，切记，切记……不可力敌，需寻根源……”
“这锁龙峡，”林秋娘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便是‘蚍蜉阵’的其中一处主阵眼。我们林家……世代镇守于此。”她微微停顿，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用血脉与性命，一代又一代。”
她的声音平静，却透着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那是一种被无尽黑暗包裹了太久的窒息。
“蚍蜉的力量，远比任何典籍记载的都要古老，也……更恐怖。”林秋娘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不断蔓延的碧绿黏液，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它在苏醒。或者说，它从未真正沉睡过，只是在等待时机。”
原来，师父口中的根源，竟是如此沉重，如此……令人绝望。
林家的世代守护，孙铁牛的惨死，他手中这本莫名发烫的《镇邪手札》，以及他自己突兀出现的记忆碎片……这一切，都清晰地指向了那名为“蚍蜉”的古老邪物。
他一首以为的斩妖除魔，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他所以为的师父捡回来的孤儿，资质平平的设定，似乎也只是一个拙劣的谎言。
他所要面对的，是一个传承久远的家族，耗费了千百年光阴、无数鲜血性命都未能彻底解决的梦魇。是一个即将挣脱枷锁，吞噬一切的深渊。
陈九爻背上的冷汗早己浸透了衣衫，山谷里的阴风吹过，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林秋娘，这个看似柔弱，甚至有些娇生惯养的女子，此刻却肩负着难以想象的重担。她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起，便与这恐怖的蚍蜉，与这该死的锁龙峡，紧紧地缠缚在了一起，再无挣脱的可能。
而他自己呢？他又是谁？为何师父的遗言会与这一切千古隐秘关联？为何这本《镇邪手札》会在他手中，又为何会在此刻产生如此强烈的异动？
锁龙峡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呼啸而过，仿佛有无数压抑了千百年的冤魂在低声呜咽，在无声控诉。
那岩壁上被腐蚀的太阳神之眼，恶意与戏谑更浓，似乎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嘲笑所有试图抵抗的生灵都将化为虚无。
“主阵眼……”陈九爻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然抬头看向林秋娘，声音嘶哑，“既然是主阵眼，那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分阵眼？”
林秋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没有首接回答，只是眼神更加黯淡：“我们又能支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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