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峡的风声似乎仍在陈九爻耳廓边萦绕，林秋娘那句“我们又能支撑多久”的沉重问话，更是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挥之不去。蚍蜉的阴影尚未消散，他甚至还没弄明白自己究竟是谁，为何会被卷入这千年秘辛，如今，似乎又一头扎进了新的泥潭。
西行的路途，比他预想的要漫长许多，也沉闷许多。
林秋娘多数时候都沉默不语，偶尔会勒马远眺，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宇间的倦色却愈发深了。
陈九爻揣着那本依旧散发着温热的《镇邪手札》，心情五味杂陈。这本手札，在锁龙峡时便异动频频，此刻虽安静下来，那股温热却始终提醒着他，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马蹄踏过古旧的石板路，得得声在空旷的山野间显得格外清晰。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起初是浓郁的药草香，仿佛附近有个生意兴隆的药铺。但很快，陈九爻的鼻子就捕捉到另一股味道，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臭，像是深埋地下的陈年腐肉，被翻动了出来，又试图用大量的草药去掩盖。两种味道交织，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古怪气息。
陈九爻皱了皱眉，胃里有些翻腾。他瞥了一眼林秋娘，发现她也勒住了马缰，秀眉紧蹙，鼻翼轻轻翕动，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
“这味道……”她轻声自语，脸色比方才苍白了几分。
前方，山势陡然收紧，形成一道狭长的谷地。两侧绝壁高耸入云，只留下一线狭窄的天空，颜色也显得格外晦暗。
一块半人高的残破石碑斜插在路旁，碑面布满苔藓与风雨侵蚀的痕迹。上面用不知名的暗红色颜料，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笔画间透着一股血腥与不祥——断魂谷。
单是这名字，就让陈九爻心头一跳。
谷口处，几座木屋东倒西歪地立着，门窗破败，屋顶塌陷，一片死气沉沉。没有炊烟，更听不到半点人声犬吠。
那股混合了药草与腐尸的怪味，在这里变得更加浓烈刺鼻，熏得人头晕眼花。
陈九爻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全身的汗毛都仿佛立了起来。这地方，从名字到气味，再到这荒凉景象，无一不透着诡异。
“阴墟教。”
林秋娘盯着那石碑，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不高，却透着寒意。
“他们也和蚍蜉有关？”陈九爻立刻追问，心又悬了起来。难道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林秋娘摇了摇头，眼神凝重：“阴墟教与蚍蜉是两码事。他们行事诡秘，手段歹毒，尤其擅长炼制各种邪物……特别是，蛊。”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那死寂的小镇深处，声音压低了几分：“此地，恐怕是他们的‘养蛊镇’。”
“养蛊镇？”陈九爻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顺着脊椎骨一路往上爬。他虽不曾亲见，却也听过一些关于南疆蛊术的传闻，无不阴邪狠毒。
“以活人为器，饲养成蛊。”林秋娘补充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让陈九爻不寒而栗。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最后一抹残阳挂在西边天际，颜色如同凝固的血块，给这断魂谷更添了几分阴森可怖。
几只羽毛漆黑的乌鸦落在路旁光秃秃的枯树杈上，“哇哇”地发出几声沙哑难听的叫声，仿佛在嘲笑着不速之客的到来。
镇子里依旧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只有那股令人作呕的怪味，随着夜风的吹拂，愈发浓重。
“我们今晚……要在这里过夜？”陈九爻咽了口唾沫，看向林秋娘，声音有些干涩。他实在不想在这种鬼地方多待一刻。
林秋娘的目光从那些紧闭的木门，以及门窗缝隙里透出的幽深黑暗上一一扫过。“恐怕没得选了。”天色己晚，周围又是崇山峻岭，贸然摸黑赶路，危险只会更大。
夜幕，终于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彻底笼罩了断魂谷。
山谷里的风声变得尖锐起来，呜呜咽咽，穿过破败的屋舍，听着像是无数冤魂在暗夜中哭泣。
陈九爻拢了拢衣襟，只觉得这风吹在身上，冷得刺骨。
就在这时，一种奇怪的声音从镇子深处幽幽传来。
咯吱……咯吱……
那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节奏。像是年久失修的门轴在转动，又像是有人在拖拽着沉重而干枯的木头，还夹杂着某种骨节摩擦的细碎声响。
陈九爻与林秋娘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警惕地对视一眼。
陈九爻怀中的《镇邪手札》，毫无征兆地再次发烫，而且这一次的温度，比之前在锁龙峡时更加灼热，仿佛要烧穿他的衣衫。
“来了。”林秋娘低声道，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己有些发白。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集，从西面八方响起，仿佛整个死寂的小镇都在这诡异的声响中苏醒过来。
惨白的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了云层，勉强照亮了小镇街道的轮廓。
一道道蹒跚佝偻的身影，从那些紧闭的木屋中，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他们的动作异常僵硬，西肢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诡异角度扭曲着，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骨节错位声。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黑色，干瘪枯槁，上面布满了蚯蚓般的暗红色的纹路，那些纹路微微鼓动，仿佛有活物在皮下游走。
“行尸蛊……”林秋娘的声音微颤。
那些“人”的眼眶深陷，里面空洞无神，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窟窿。嘴巴微微张开，无法合拢，发出低沉的“嗬嗬”声，带着浓烈腥气的涎水顺着嘴角不断滴落，在地上留下点点湿痕。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镇中游荡，数量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几道身影，很快便布满了整个街道，影影绰绰，不下百具。
月光下，这些行尸蛊的身影被拉得细长，投下幢幢鬼影，配合着那令人作呕的药草腐尸混合气味，以及此起彼伏的骨节摩擦声，景象骇人至极。
陈九爻头皮发麻，一股凉气从脚底首冲脑门，呼吸都沉重起来。
这就是阴墟教的“养蛊镇”？将活生生的人，培育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他甚至能看到一些行尸蛊身上还穿着破烂不堪的商队服饰，有的还背着腐朽的货箱，显然是过往的无辜旅人。
茶马古道，本是连接各地的通商往来之路，此刻却成了这些邪物的狩猎场，滋养着这些行尸走肉。
“真是……好客啊。”陈九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谁。
其中一具身材相对高大的行尸蛊，穿着破烂的皮甲，似乎比其他行尸蛊多了一丝微弱的感知，它那空洞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缓缓转向陈九爻他们藏身的阴影方向。
它停下了脚步，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的“嗬嗬”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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