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如沸，巨虫的阴影几乎将陈九爻完全吞噬。
腥臭的气息，混杂着魂魄的哀戚，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肺叶火辣辣地疼。
完了。
这回真要给这大虫子当点心了。
这个念头绝望地升起，又被他狠狠掐灭。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镇邪手札》！脑中有什么东西拼命想钻出来。
电光石火间，一行细密的文字从记忆深处挤了出来，歪歪扭扭，却无比清晰。
镇魔古镜，聚心光，可破邪妄之眼。
他不及多想，手忙脚乱地伸进怀中摸索，掏出一枚巴掌大小、边缘磨损的黄铜护心镜。
这是师父当年塞给他的，说是从哪个倒霉蛋身上顺来的，让他戴着挡灾，寻常物件，此刻入手却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头发紧。
“破妄心灯！”
陈九爻喉咙干涩，低喝一声。眉心识海中，那一点原本黯淡的灵光，像是被吹入了一口氧气，倏然亮起，微弱却执拗地跳动着。
西周狂沙的嘶吼，那巨虫碾压过来的轰鸣，似乎在这一瞬被隔开了一层。
那巨虫身上数十只邪眼绿光幽幽，每一颗都死死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然而，在“破妄心灯”那豆点般微光的映照下，陈九爻的视野变得奇异起来。巨虫狰狞的表象淡去，一种更深层的东西显现出来。他看到其中一处，约莫在巨虫头颅下方七寸位置，数十只眼球簇拥的中心，隐隐透出一团更为深邃、更为邪异的暗绿光点。
那光点极小，却像是所有邪恶的源头，所有瞳孔的君王，贪婪地汲取着西周的邪气。
就是它！
蛊核！错不了！
陈九爻左手依旧死死攥着引路幡，右手颤抖着擎起黄铜护心镜，镜面冰凉，他却感觉手心滚烫，对准了那团幽深的暗绿。
他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法力，此刻随着“破妄心灯”的指引，不要钱似的疯狂涌向镜面。丹田几乎要被抽干，经脉传来阵阵刺痛。
古朴的铜镜没有丝毫异变，依旧是那副灰扑扑的模样，却有一股无形的锐利从镜面凝聚、压缩。
那并非实体光线，而是一种纯粹精神层面的锋芒，汇聚了他此刻全部的意志、洞察，以及那份被逼到绝境的狠戾。
“给老子……破！”
一声嘶哑的怒喝，自他干裂得快要冒烟的喉咙迸发。
无形的锋芒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穿透层层阻碍，精准无误地刺向那团深植于巨虫体内的暗绿蛊核。
“噗嗤——”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响，从巨虫体内传出，细微得像是沙粒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那庞然大物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猛地一僵，前进的势头戛然而止。
数十只幽绿眼球中的光芒，如同被狂风吹过的残烛，剧烈摇曳起来，光芒忽明忽暗，旋即一颗接一颗地黯淡、熄灭，最后彻底沉寂下去。
巨虫庞大的身躯轰然瘫倒，激起漫天沙尘，将陈九爻呛得连连咳嗽。
“咳咳……成了？”
陈九爻腿一软，差点跪倒，心中刚涌起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来不及喘匀一口气。
异变陡生。
一股难以形容的阴毒意念，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循着那破碎的蛊核与他精神之间的微妙联系，无声无息却又凶狠无比地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呃啊——！”
陈九爻只觉脑袋像是被一柄烧红的铁锤砸中，抱头惨叫出声，双目瞬间赤红如血，眼角几乎要迸裂开来。
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猩红血色。
血色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他最敬爱的师父，那个总爱摸着他头说“臭小子”的老人，此刻浑身浴血，胸口破开一个狰狞的大洞，鲜血汩汩，正难以置信地看着某个方向，眼神中充满了痛苦、错愕与深深的不甘。
师父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更多的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身前的土地。
“不——！师父！”
陈九爻发出绝望的嘶吼，睚眦欲裂，心神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撕扯。
这是瞳术反噬！是那该死的阴墟教妖人，通过眼球蛊留下的歹毒后手！他们竟能隔空伤人！
剧痛如同无数钢针，疯狂攒刺他的神魂，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师父临终前那绝望不甘的眼神，化作最深的梦魇，冰冷地注视着他，要将他拖入无边地狱，永世沉沦。
陈九爻的意识在剧痛与幻象中飞速下沉，身体的控制权正在丧失。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膝盖弯曲，似乎下一刻就要跪倒在地，任由那无形的怨毒将自己彻底吞噬。
不甘心！
老子怎么能死在这里！
师父的仇还未报，阴墟教那帮狗娘养的妖孽还在逍遥法外！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暴怒与决绝，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
那深入骨髓的痛楚，那剜心刻骨的幻象，反而成了助燃的烈油，将他所有的不甘与愤怒彻底点燃。
“给……我……滚开！”
他用尽全身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
眉心处的“破妄心灯”光芒陡然炽盛，由豆点大小暴涨数倍，竟隐隐透出一丝灼热。
一股全新的力量，在他本己破碎不堪的经脉中、几近枯竭的丹田内，粗暴而野蛮地生长、冲撞。
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噼啪声响，像是要散架一般。
皮肤之下，有丝丝缕缕暗红色的气流如细蛇般游走窜动，带着一股暴戾与毁灭的气息，最终百川归海般尽数涌向丹田。
那股阴毒的精神冲击，在这股新生的、带着原始野性的力量冲刷下，竟被寸寸消磨，节节败退。
眼前的血色幻象，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水面，剧烈波动扭曲，最终“嘭”的一声，轰然破碎。
风声，沙粒击打在身上的痛感，重新变得清晰。
陈九爻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一道慑人的精光一闪而逝。
他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汗水浸透了衣衫，紧贴在身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在沙地里滚了几圈一般狼狈。
那条巨大的沙虫，己经彻底死透，僵硬地伏在沙地上，再无半分生机，看上去就是一堆烂肉。
而他的体内，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感油然而生，仿佛干涸的河床被突如其来的洪水注满。
原本坚如磐石的炼精化气境界壁垒，在这场生死之间的剧烈冲击与痛苦洗礼之后，己然洞开。
化煞境！
痛苦的洗礼之后，是境界的跃升。没想到，因祸得福，居然在这种鬼地方突破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奔涌不息的力量。
这力量，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刚猛霸道，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冰冷。
师父临终的幻象，如同一根烧红的毒刺，深深扎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碰就痛，痛彻心扉。
阴墟教。
陈九爻缓缓抬头，望向黄沙弥漫、一望无际的远方，眼神冰冷如铁，再无半分平日的跳脱。
这笔账，我陈九爻记下了。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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