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漫，仿佛永无止境。
陈九爻强压内的躁动，新生的化煞境力量如同一头初醒的凶兽，在他经脉中横冲首撞，带着一股毁灭前的沉寂。这力量霸道，却也冰冷，时刻提醒着他那剜心之痛。
他沿着一道干涸的河床前行，日头毒辣，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息，与他心底的寒意形成诡异的对峙。这鬼地方，连风都带着绝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地平线上，突兀地出现了一片低矮的山丘，灰蒙蒙的，像是匍匐的巨兽，透着一股死气。
阴山。
当地人传说中的禁地，活人进，死人出。老头子以前提过一嘴，说这里面不太平，没想到自己也有摸进来的一天。
陈九爻的眉心微微发烫，“破妄心灯”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微弱的警示。他非但没有迟疑，反而加快了脚步，一种莫名的牵引力拉扯着他，仿佛山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唤。
山脚下，雾气渐浓，并非水汽凝结，而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腥甜，还有些许腐烂的味道，闻之欲呕。这雾气阴寒刺骨，寻常人沾染上怕是立刻就要大病一场。
拨开一道垂落的枯藤，眼前豁然开朗，却并非山林景象。
一处小小的市集，灯火零星，在浓雾中明明灭灭，如同坟冢间飘荡的鬼火。
“露水集”。
一块歪斜的木牌上，刻着这三个字，字迹斑驳，透着一股岁月侵蚀的腐朽。
空气里，除了那股腥甜，还混杂着纸钱燃烧的焦糊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冻得人骨头发麻。
摊位简陋，大多是几块破布铺在地上，摆放着些奇形怪状的物件。有生满铜锈、镜面模糊的铜镜，有缺了口的瓦罐，罐口似乎还沾着暗褐色的污渍，还有一些用黄纸包裹的不知名物事，散发着幽幽的寒气，偶尔还能看到一两根惨白的手骨、几颗泛黄的牙齿，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摊主们或坐或立，身影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模糊不清，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平静，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们的眼睛，大多空洞，没有活人该有的神采，偶尔转动一下，也像是生锈的齿轮。
偶有几个行人，也是步履轻飘，面色苍白如纸，走路悄无声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这里不像人间集市，反而更像阴曹地府的某个角落，专门招待些孤魂野鬼。陈九爻心想，这地方倒是名副其实的“鬼市”。
他瞳孔微缩，体内的化煞境力量自行运转，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抵御着那股无孔不入的阴寒侵蚀。
他看到一个摊位前，一个枯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老妪，正颤颤巍巍地将一缕微弱的白光从指尖逼出，递给摊主。那白光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摊主是个干瘦的汉子，接过那白光，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的光芒，迫不及待地将其吸入口中，脸上露出一丝满足，随即递给老妪一个小小的、漆黑的木偶，木偶的眼珠子是两颗红豆，透着邪气。老妪接过木偶，本就佝偻的身体似乎更加萎缩，眼神也愈发空洞。
那是……精气。活人的精气。
陈九爻心头一凛，这“露水集”，竟是以活人精气交易的鬼市。真是好大的手笔，连这种东西都敢拿出来卖。
他不动声色，缓步走入市集深处，眉心的“破妄心灯”跳动得愈发剧烈，仿佛在催促，又像是在示警。
这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每一个摊位，每一件物品，都散发着浓郁的死气与怨念，有些怨念之强，几乎化为实质，在灯火下扭曲成各种可怖的形状。
突然，一阵若有若无的啜泣声传入耳中，飘忽不定，像是从西面八方传来，又像是首接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悲伤。
鬼泣坡。
陈九爻脑海中闪过这个地名，与眼前的景象倏然重合。原来如此，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露水集”，而是传说中阴山深处的鬼泣坡，怨魂聚集之地。
一个穿着淡绿布裙的女子身影，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显得格外突兀。她身形纤弱，背对着陈九爻，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与一个高大的摊主交谈。那绿色，在这片灰暗阴沉中，竟有些刺眼。
那摊主佝偻着背，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语气也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饿狼般的绿光，死死盯着女子。
陈九爻的目光落在女子腰间系着的一个小巧锦囊上。锦囊是素色的，绣着几朵不起眼的淡雅小花，却隐隐透出一股浩渺苍茫的气息，与这鬼市的阴森格格不入，如同浊水中的一粒明珠。
“破妄心灯”的光芒陡然一盛，陈九爻的脑海中清晰地映照出那锦囊的虚影，以及其中蕴含的磅礴气息。
山河社稷图……残片。
他心头巨震，呼吸都漏了一拍。这等至宝，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还被一个看似普通的女子带着？
几乎同时，那高大摊主的声音带着一丝黏腻的引诱传来，如同毒蛇吐信。
“姑娘，你这精气纯净得很呐，闻着就香甜。换我这‘百年同心锁’，保你与心上人永不分离，生生世世都在一起，如何？”
女子似乎有些犹豫，身体微微颤抖，声音细弱蚊蚋：“真……真的可以吗？”
陈九爻的视线越过女子，死死盯住那摊主。
“破妄心灯”照耀下，那摊主哪里是什么人，分明是一道浓郁的黑影，周身怨气几乎凝成实质，隐约可见一张饿死鬼般的脸，双眼空洞，只有两点绿油油的鬼火在跳动。
百年前饿死的货郎冤魂。陈九爻心中了然。
他觊觎的，根本不是女子的精气，那点精气对他这种积年老鬼来说，不过是塞牙缝的点心。
他真正想要的，是她身上那片“山河社稷图”残片。这老鬼，眼光倒是不错。
陈九爻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杀意凛然。阴墟教的账还没算，倒先遇上这些不开眼的孤魂野鬼想捡便宜。既然撞上了，那就别怪小爷我替天行道，顺便看看能不能捞点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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