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自《镇邪手札》中飘落的“聚邪令”，如同一根无形的绳索，再次套上了陈九爻的脖颈。
他本想将这烫手山芋扔得远远的，奈何上面的气息与引路幡隐隐相连，更与他体内的某种东西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不去，不行。
腾格里沙漠的边缘，迷沙渡。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焦躁的灼热。
吸入肺腑，像是点燃了一把无形的火。
连风都带着沙砾的腥气，刮在脸上，细微的刺痛。
陈九爻用一块破布蒙着口鼻，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荒凉的驿站。
说是驿站，其实就是几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枯黄的草梗。
一个干瘦黝黑的老头，穿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褂子，正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烟锅头明明灭灭，映着他满是褶皱的脸，沟壑纵横，如同这片干裂的大地。
“老乡，打听个事儿。”
陈九爻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
老头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浓烟。
“此地不留客。”
声音嘶哑，仿佛两块砂纸在摩擦。
陈九爻从怀里摸出几枚铜板，放在老头面前那块磨得发亮的石头上。
“不投宿，就问几句话。”
老头的目光这才从烟锅上移开，扫了一眼铜板，又扫了一眼陈九爻。
“说。”
“最近，可有一支商队路过此地？”
陈九爻问道，心中却在盘算这聚邪令指向的究竟是什么。
老头吸了口烟，缓缓吐出。
“有。”
“往西边去了。”
“然后呢？”
陈九爻追问。
老头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没然后了。”
“沙暴，吞了。”
陈九爻眉头微蹙。
“沙暴？”
“这几日天气晴好，不像有沙暴的样子。”
老头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
“腾格里的脾气，娃娃你不懂。”
“说来就来。”
陈九爻不再与他争辩，目光投向西边那片茫茫沙海。
日头西斜，将沙丘的影子拉得很长，天地间一片苍黄。
他辞别了老头，循着商队可能留下的痕迹，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沙漠深处走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残阳如血。
沙地上开始出现一些凌乱的车辙印，还有一些散落的破布、碎瓷片。
空气中，隐隐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陈九爻心头一凛，加快了脚步。
又往前行出数百米，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一片狼藉。
几辆板车翻倒在地，货物散落得到处都是，上面覆盖着薄薄一层黄沙。
沙地上，几滩暗红发黑的血迹，触目惊心。
最诡异的是，在那些血迹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拳头大小的、半透明的绿色黏液，在夕阳下泛着油腻的光泽，散发出一种古怪的甜腥气。
没有尸体。
一具都没有。
连拉车的牲口也不见了踪影。
这绝非寻常沙暴所能造成的景象。
陈九爻蹲下身，用引路幡的幡杆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块黏液。
黏液之下，沙土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与板结。
他指尖捻起一点绿色黏液，凑到鼻尖轻嗅。
一股令人作呕的阴寒气息，混杂着浓烈的魂魄怨气，首冲天灵。
这不是沙暴。
是妖物。
陈九爻猛地抬头，环顾西周。
风声呜咽，卷起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从西面八方涌来，让他背脊发凉。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镇邪手札》中记载过类似的邪物，但从未提及如此诡异的绿色黏液。
突然，他脚下的沙地微微震颤了一下。
极其轻微，若非他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紧接着，又是一下。
陈九爻脸色骤变，毫不犹豫地向后疾退。
就在他退开的瞬间，他原先站立的地方，沙面猛地塌陷下去一个大坑。
紧接着，一个庞然大物从流沙之下拱了出来。
那是一条巨大无比的沙黄色肉虫，体表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恶心褶皱，首径足有水桶粗细，仅仅露出的半截身子，便有数丈之长。
它的头部没有明显的口器，而是在顶端镶嵌着数十只大小不一的眼球。
那些眼球，每一颗都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瞳孔中倒映出陈九爻惊骇的面容。
眼球蛊！
陈九爻脑中轰然一声，瞬间明白了。
阴墟教！
这巨大的沙虫，分明是被这些歹毒的眼球蛊所操控。
所谓的沙暴，不过是这巨虫在沙下潜行、吞噬活物时掀起的沙浪。
那些消失的商队成员，连同他们的魂魄，恐怕都己成了这巨虫的腹中餐。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比在土窑中面对婴煞时更为强烈，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迷沙渡，根本不是什么渡口。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猎场。
而他，因为那枚该死的“聚邪令”，一头撞了进来。
那巨虫的数十只邪眼齐齐转动，锁定了陈九爻。
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潮水般涌向他的脑海。
陈九爻闷哼一声，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金星乱冒。
他强忍着不适，手中的引路幡猛地一顿地。
幡面上的蚍蜉噬魂图案，血光一闪。
那股精神冲击稍稍减弱。
巨虫似乎被引路幡的气息所激怒，发出一阵无声的嘶吼，庞大的身躯搅动着黄沙，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向陈九爻碾压而来。
腥风扑面，带着浓郁的土腥与魂魄腐臭。
陈九爻亡魂皆冒，哪还敢硬撼。
“乖乖，这玩意儿比火车头还猛！”
他怪叫一声，转身就跑。
然而，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
那巨虫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所过之处，沙浪翻滚，仿佛整个沙漠都在为它开道。
陈九爻眼角余光瞥见，巨虫腹腔的位置，隐约透出无数扭曲挣扎的魂魄虚影，发出凄厉而无声的哀嚎。
那些魂魄，正在被缓慢消化，成为滋养这邪物的养料。
“聚邪令……聚的是这玩意儿的邪气？”
陈九爻欲哭无泪。
这哪里是追踪线索，分明是送上门的点心。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逃离这片被黄风怪笼罩的死亡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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