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血色小旗,此刻安静地躺在他掌心,表面看上去,与寻常布料无异,甚至有些粗糙。
然而,先前那股灼痛感,并非皮肉之苦。更像是无数细微却坚韧的冰冷触须,沿着旗杆,丝丝缕缕,执拗地、不依不饶地往他骨头缝里钻,钻得他手心阵阵发痒,骨节深处隐隐发麻,仿佛那些幡面上的蚍蜉活了过来,正试图顺着他的血肉攀爬。这感觉挥之不去,让他恨不得立刻把这烫手山芋扔飞出去。
陈九爻的目光,从那狰狞扭曲、仿佛随时会蠕动起来的幡面缓缓移开,落向了那简陋得可怜的土祭坛。
工匠的魂魄散了。
婴煞的气息也消失了。
周遭安静得有些过分,落针可闻,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一般在耳边轰鸣。仿佛一切都被这面诡异的引路幡“清理”得干干净净,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如果忽略掉那股依旧顽固地从幡面丝丝渗出,萦绕在他鼻尖的淡淡血腥味,以及一种……类似于无数微小虫豸在黑暗中窃窃私语的错觉。
可他心里的疙瘩,却越发大了,像吞了块冰坨子,不上不下,凉飕飕地梗着。
这鬼地方,从这破窑,到这邪幡,再到刚才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那些魂,处处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古怪。
他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缓缓蹲下身子。这姿势让他略微安心,至少离那飘忽的幡面远了些。
手指触碰到祭坛底部冰冷潮湿的泥土,泥土中还夹杂着些许草木腐烂的腥气,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难以名状的陈腐气息。
一个念头,毫无道理地、突兀地冒了出来:这下面,会不会……还埋着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雨后春笋般疯长,再也无法遏制。他甚至觉得,是这祭坛本身在引诱他。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用手刨掘。
泥土混杂着碎石,有些硌手,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湿滑冰凉的泥。他顾不上这些,只是机械地、固执地向下挖着,仿佛不挖出点什么来,今晚就白来了,白受这惊吓了。
很快,指尖触碰到一块坚硬而略带粗糙的物体。
不是石头那种死硬冰冷,倒像是……骨头?触感温润,却又透着一股阴森。
陈九爻心中一动,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动作不由得放缓,刨掘的范围也随之扩大,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周边的泥土一点点剥离。泥土簌簌落下,露出了物件的本来面目。
借着头顶那轮惨白得像死人脸的月色,他终于看清了手中的物件。
那是一块残缺的骨片,约莫巴掌大小,边缘有明显的人为断裂痕迹,茬口还算新鲜,甚至能看到些许骨髓的油润光泽,似乎断裂不久。
骨质泛黄,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与沧桑,表面还有些细微的划痕,深浅不一,不知是何物造成,看着像是某种利器反复刮擦过。
更让他瞳孔骤然收缩的是,骨片之上,赫然刻着三个古朴扭曲的符号。
那符号,笔画虬劲,勾连之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蛮荒与暴戾气息,仿佛承载着某种来自远古的秘辛与诅咒,多看几眼便觉心神不宁,脑袋里嗡嗡作响。
陈九爻对这种文字并不陌生,或者说,有那么一点点该死的印象。
师父那本破烂不堪、被他当成厕纸都嫌硬的《手札》中,曾零星提及过一些早己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符文,说是比甲骨文还要古早的东西,鬼画符似的,通常与大凶大恶之地有关。
他凝神辨认,脑中《手札》的残片飞速闪过,那些被他吐槽过无数次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和图案,此刻却清晰无比,试图将眼前的符号与记忆中的记载对应起来。
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比头顶的月亮还难看,毫无血色,嘴唇也有些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了一下。
那三个字,如三道无形的冰锥,狠狠扎在他心口,让他胸闷气短,几乎喘不过气来。
“锁…龙…峡……”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抖。
锁龙峡!
这个地名,他依稀仿佛在《手札》某一页不起眼的角落里见过,当时字迹潦草,旁边还画了个不成形的、更像蚯蚓的龙头,他只当是某种地势险峻之处的夸张称谓,或是某个不知名的小地方,并未深究。谁会想到,这种只在传说中出现的地名,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眼前!
可现在,这三个字从一块不知埋藏了多少岁月的骨片上浮现,与这诡异的土窑、邪门的引路幡,以及那些消失的魂魄联系在一起,意义便截然不同了!
一股寒气,比先前婴煞带来的更为刺骨,更为阴毒,从尾椎骨一路蹿升,首冲百会穴,激得他头皮发麻,浑身汗毛根根倒竖,连后槽牙都开始发酸。
这不是偶然。
绝对不是!
从他莫名其妙在师父床底下翻出这本《镇邪手札》开始,似乎就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冥冥之中拨弄着他的命运,推着他往前走,一步一个脚印,往这深不见底的坑里跳。
这本师父留下的破手札,究竟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它所记载的法门,为何会引出如此邪异的变化?那引路幡上的蚍蜉噬魂图案,手札里可是一个字都没提!老家伙是忘了写,还是故意不写?
手中的引路幡,此刻变得更加滚烫,那股钻骨的灼痛感骤然加剧,幡面上的血色符文仿佛活了一般,隐隐流动,那些黑色蚍蜉纹路更是如同饥饿的虫豸,蠢蠢欲动,似乎要将他的魂魄也一同吸噬进去,让他手腕都开始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
而那半块刻着“锁龙峡”的骨片,则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他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烫得他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乖乖隆地洞,这回……这回怕是捅了天大的娄子了……”陈九爻咧了咧嘴,想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却发现嘴角比灌了铅还重,怎么也提不起来。今晚这趟差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血亏到姥姥家了,连条裤衩都快赔进去了。
一个更为庞大、更为恐怖的漩涡,似乎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深不见底,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吸力。
他,陈九爻,一个只想混口饭吃、偶尔坑蒙拐骗的二流风水先生,似乎正一步步被引向某个未知的、充满了无尽凶险的深渊。
下一站,锁龙峡?
他不知道。
但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命运,或许从得到那本手札的一开始,就与这片古老的土地,与那些潜藏在历史尘埃下的邪恶,与某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存在,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想解都解不开了。这买卖,怕是没法退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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