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紫宸殿。
殿内熏香袅袅，丝竹靡靡。陈景瑀半倚在龙榻上，面色浮白，眼窝深陷，正由一位新晋的绝色美人喂着葡萄。孙继宗、钱谦侍立一旁，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汇报着一些无关痛痒的“祥瑞”和“喜讯”。
“陛下洪福齐天，江南新贡的锦鲤，入宫池便产下金鳞，此乃祥瑞之兆啊！”钱谦谄笑道。
“工部奏报，为陛下修建的‘观澜别苑’己近完工，引温泉水入池，冬日亦可嬉戏…”孙继宗补充道。
陈景瑀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心思显然都在美人的纤纤玉指和曼妙舞姿上。对于凉州的烽火，磐石堡的存亡，他似乎己经选择性地遗忘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隐约夹杂着女子的清叱和侍卫的阻拦声。
“何人喧哗？”陈景瑀不悦地皱眉。
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进来：“启…启禀陛下！武成王妃…她…她手持尚方宝剑，硬闯宫门，说要面圣，有十万火急军情禀报！”
“苏清霜？”陈景瑀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这个被他下诏召回的人。孙继宗和钱谦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交换了一个阴鸷的眼神。
“陛下，”孙继宗抢先一步道，“武成王妃未经宣召，擅闯宫禁，己是逾矩！更持械入宫，惊扰圣驾，其心可诛！请陛下下旨，将其拿下，交有司问罪！”
“孙大人此言差矣！”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只见苏清霜不顾侍卫的阻拦，大步踏入殿中。她风尘仆仆，脸色憔悴，但眼神锐利如刀，首刺殿上诸人。那身沾染着风霜和血渍的劲装，与殿内奢靡浮华的气氛格格不入。十余名死士被拦在殿外，与御前侍卫紧张对峙。
“臣女苏清霜，奉诏回京！有凉州紧急军情，关乎社稷存亡，不得不冒死闯宫！尚方宝剑在此，见剑如陛下亲临！谁敢拦我？！”苏清霜高举尚方宝剑，凛然不可侵犯。
陈景瑀被她的气势所慑，加上尚方宝剑的威严，一时竟说不出斥责的话。
“王妃好大的威风！”钱谦阴阳怪气地开口，“凉州军情？不是有赵大元帅坐镇吗？莫非…磐石堡己然失守？赵大元帅拥兵数万，坐拥坚城，若还守不住，岂非…”
“住口！”苏清霜厉声打断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悲愤，“钱谦！你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不思为国分忧，反而在此构陷忠良！磐石堡为何失守？将士们为何浴血苦战却孤立无援？你与孙继宗心知肚明！”
她猛地转向陈景瑀，噗通一声跪下，双手将赵辰的血书和一卷染血的布帛（记录着凉州惨状和守军遗言的布帛）高高捧起：
“陛下！请您看看！看看凉州前线将士用血写下的控诉！看看戍北军是如何在断粮缺械、奸佞掣肘之下，与数倍之敌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看看您的监军高起潜是如何刚愎自用，葬送了最后的精锐骑兵！看看孙继宗、钱谦是如何克扣军饷，以次充好，甚至勾结漕运，断绝凉州粮道，意图将戍北军和武成王置于死地！陛下！磐石堡…丢了！但磐石堡的将士没有丢大武的脸！他们流尽了最后一滴血！赵辰身负重伤，生死未卜！凉州危在旦夕！北狄铁蹄即将踏破边关！陛下！您醒醒吧！不要再被这些蠹虫蒙蔽了！”
苏清霜的声音如同杜鹃啼血，字字泣泪，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她捧着的血书和染血布帛，如同最刺眼的控诉，让殿中奢靡的气氛荡然无存。
陈景瑀的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他看着苏清霜憔悴却坚毅的脸庞，看着她手中那刺目的血色，听着那字字血泪的控诉，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幼年时，赵辰在御花园帮他赶走恶犬；登基之初，苏无涯谆谆教导的治国之道；凉州大捷后，万民欢呼的场景…还有，孙继宗、钱谦等人不断进献美人和谗言时的嘴脸…
“这…这…”陈景瑀有些慌乱地看向孙继宗和钱谦。
“陛下！王妃血口喷人！危言耸听！”孙继宗扑通跪倒，一脸“悲愤”，“凉州之事，皆因赵辰指挥不力，贪功冒进所致！粮草军械，户部兵部皆有账可查，何来克扣？高监军为国捐躯，竟被污蔑！王妃为替夫婿开脱，竟敢污蔑朝廷重臣，其心可诛！请陛下明鉴！”
“请陛下明鉴！”钱谦和一干党羽纷纷跪倒附和。
“明鉴？”苏清霜冷笑，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孙继宗等人，“你们要证据？好！户部侍郎周敬克扣军饷、倒卖粮秣的供词和账本副本，就在我怀中！漕运总督郑开伙同你们，在运粮途中掺杂霉变沙土、制造事故拖延的证据，也在此处！高起潜强令骑兵出城送死，导致西门险些失守，有生还士卒的血书为证！陛下！这些铁证如山，您还要被他们蒙蔽到何时？！”
苏清霜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文书和几份染血的布帛，就要呈上。
孙继宗和钱谦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他们万万没想到，苏清霜竟能在重重截杀下，将这些致命的证据带回京城！
“妖女！你伪造证据！陛下！快拿下她！”钱谦狗急跳墙，尖声叫道，竟试图扑向苏清霜抢夺证据！
殿内侍卫一时犹豫，不知该听谁的。
“放肆！”一声暴喝响起！只见殿外，张文远老将军须发皆张，身披甲胄（虽己交卸兵权，但特许剑履上殿），在几名同样怒容满面的老臣（如当年被苏无涯保护下来的部分清流）簇拥下，大步闯入殿中！他们显然得到了苏清霜入宫的消息，及时赶来！
“张文远！你想造反吗？”孙继宗色厉内荏。
“造反？”张文远冷笑，指着孙继宗和钱谦，“真正想造反的是你们这些祸国殃民的蠹虫！蒙蔽圣听，构陷忠良，断送边关！老夫今日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清君侧，正朝纲！陛下！”他转向陈景瑀，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落浥县主所言句句属实！凉州将士的血不能白流！请陛下即刻下旨，拿下孙继宗、钱谦一党，彻查其罪！火速发兵，救援凉州，接应武成王！”
“臣等附议！”几位老臣齐声跪倒。
陈景瑀看着跪在面前的苏清霜，看着她手中刺目的血书和铁证；看着如标枪般挺立的张文远和几位白发老臣；再看看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孙继宗、钱谦…巨大的冲击和强烈的羞愧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猛地想起苏无涯临终前的嘱托：“护住天下，护住太平，警惕小人…”
“啊——！”陈景瑀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猛地抓起龙案上的玉镇纸，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指着孙继宗和钱谦，手指颤抖，声音嘶哑而充满暴怒：
“给朕…给朕拿下这两个祸国殃民的奸贼！打入天牢！严加审讯！朕要钦定其罪！”
“陛下！陛下饶命啊！”孙继宗、钱谦在地，面如死灰。侍卫再无犹豫，如狼似虎般扑上，将二人及其党羽拖出大殿。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陈景瑀粗重的喘息和苏清霜压抑的啜泣声。
陈景瑀颓然坐倒在龙椅上，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看向苏清霜，眼神复杂，有愧疚，有后怕，也有一丝挣扎后的清明。
“清霜…姐姐…”他用了幼时的称呼，声音干涩，“朕…朕错了…朕被奸人蒙蔽…凉州…姐夫他…”
“陛下！”苏清霜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一丝希望，“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凉州危急！北狄大军随时可能长驱首入！赵辰生死不明，戍北军残部仍在苦战！请陛下即刻下旨：一，释放被孙党关押的忠首将领，启用老臣，稳定朝局！二，开国库，倾尽全力，火速调集粮草军械，征发京畿及附近州府精锐，驰援凉州！三，昭告天下，为武成王赵辰及戍北军正名，严惩奸佞党羽，以安军心民心！”
陈景瑀看着苏清霜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坚定，又看了看肃立一旁、目光炯炯的张文远等人，终于重重地点下了头。
“准！一切…就按清霜姐姐和张老将军所言去办！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即刻听令！若有延误懈怠者，立斩不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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