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载光阴,在烽火狼烟中倏忽而过。
赵辰的铁蹄踏破了西戎王庭,将西戎可汗的头颅悬挂在旗杆之上;他的战船碾碎了东海诸岛国的联合舰队,将大盛的旗帜插上了遥远的岛屿;他的大军横扫了南方烟瘴之地的丛林部落,俘虏了无数被称为“野人”的土王。大盛的疆域版图,在血与火的洗礼下,疯狂地向外扩张了近一倍!捷报如同雪片般飞回神都,每一份都浸染着无数将士的鲜血和边疆百姓的哀嚎。
赵辰成了开疆拓土的“千古一帝”,其赫赫武功被史官浓墨重彩地记录。然而,在这耀眼的武功背后,是帝国巨大的疮痍。
国库,那个曾被赵辰励精图治充盈起来的巨大金库,在连年战争的恐怖消耗下,迅速变得空虚。即使有赵承安近乎苛刻的筹措和调度,也难以为继。为了支撑战争机器,赋税虽未明增,但各种“战时特别捐输”、“军需摊派”层出不穷,层层加码,最终都转嫁到了早己不堪重负的平民百姓头上。江南的丝绸作坊因原料和人工短缺而凋敝,中原的良田因壮丁被大量征召而荒芜,北地的雪灾因赈济款项被挪作军费而雪上加霜。民怨,如同地底奔涌的暗流,在看似平静的表象下不断积蓄着力量。
更可怕的是军队的损耗。那些追随赵辰南征北战的百战精锐,十不存三。无数像李敢一样经验丰富、忠诚勇猛的老将,埋骨异乡。新补充的兵员素质参差,军纪日渐松弛,在占领区烧杀抢掠的事件时有发生,将大盛“王师”的名声败坏殆尽。胜利的光环下,是帝国根基的动摇。
赵承安端坐在东宫的案牍之后。几年的监国生涯,将他身上最后一丝少年的稚气彻底磨去。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内敛,如同一块深潭下的寒玉,冰冷而坚硬。他处理政务的手段愈发老练,甚至可以说冷酷。面对各地报上来的灾情、民变、贪腐,他总能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在维持帝国表面运转的前提下,将其压制或平息。他像一个最高明的裱糊匠,在父皇疯狂扩张撕开的帝国伤口上,尽力地贴上一张张薄薄的“太平”膏药。
他将自己所有的心力,都投入了两件事:第一,竭尽全力维持帝国这台超负荷机器的运转,保证西征大军的后勤不断绝——这是他作为监国太子的职责,也是他保护自己、积蓄力量的必要手段。第二,在暗地里,以“永不加赋”为旗帜,不动声色地培植真正忠于社稷、认同母亲理念的力量。他提拔的官员遍布六部、地方,甚至开始渗透军方。他秘密组建了一支完全效忠于他个人的、精悍的东宫卫率,人数不多,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成员多是忠良之后或受过废后恩惠之人。
他不再去承天门外看那块碑。母亲的容颜和信念,早己刻入他的骨髓,无需外物提醒。但他知道,那块碑,是帝国最后的良心,也是他未来必须守护的基石。每当夜深人静,疲惫不堪时,他总会拿出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一枚普通的羊脂白玉佩(并非价值连城,却是苏清霜常佩之物),轻轻着,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温暖和力量。
又一年深秋,赵辰终于“平定”了他目光所及的最后一片疆土。他下诏班师回朝。
凯旋的仪仗绵延数十里,金戈铁马,旌旗蔽日。缴获的珍宝堆积如山,被俘的异族王公贵族带着沉重的枷锁,行走在队伍之中,彰显着无上的武功。神都的百姓被驱赶到街道两旁,山呼万岁,声浪震天。然而,仔细看去,那些百姓的脸上,除了麻木的敬畏和一丝好奇,更多的是疲惫和隐藏的忧虑。他们知道,这盛大的凯旋背后,是家里被征走的壮丁,是层层加码的捐税,是荒芜的田地。
赵辰高坐在装饰华丽的御辇之上,身披金甲,却难掩面容的极度憔悴。连年的征战风霜和内心的无尽煎熬,己将他彻底掏空。他两鬓如霜,眼窝深陷,曾经挺拔的身姿也微微佝偻,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一种病态的、空洞的火焰。他环视着山呼海啸的臣民,看着这用无数生命和财富堆砌起来的“盛世”,心中却是一片荒芜的死寂。
征服的早己荡然无存。每一次胜利带来的短暂麻痹之后,是更深重的空虚和更清晰的、苏清霜那双含恨带怨的眼睛。李敢死不瞑目的样子,战场上堆积如山的尸骸,占领区百姓恐惧而仇恨的目光……这些画面日夜纠缠着他,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他赢得了前所未有的疆土,却彻底输掉了内心的安宁和作为一个“人”的资格。
承天门近了。那块巨大的墨玉碑,在秋日的阳光下,散发着沉静而冰冷的光泽。赵辰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西个字上——“永不加赋”。这曾是他和苏清霜共同的誓言,是他们爱情的见证,是帝国仁政的基石。而如今,他的所作所为,穷兵黩武,耗尽民力,与这西个字何其讽刺,何其背道而驰!
“噗——!”
毫无征兆地,一口暗红色的鲜血猛地从赵辰口中喷出,溅在了华丽的龙袍之上,也溅在了御辇的锦缎帷幕上,如同点点凄厉的梅花!
“陛下!” 随侍的太医和近侍魂飞魄散,慌忙上前。
赵辰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他抬手,死死抓住御辇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没有倒下,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目光越过惊慌的人群,越过巍峨的宫门,死死地、贪婪地、绝望地望向那块碑。霜儿……朕……终究是……负了你……负了这江山……负了……我们的誓言……
巨大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在意识彻底消散前,他似乎看到石碑前,站着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白衣如雪,正用悲悯而失望的眼神,静静地望着他。
御辇在承天门外停下,山呼万岁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压抑的恐慌。凯旋的荣耀,瞬间被帝王呕血的阴霾所笼罩。这究竟是凯旋,还是一场盛大的归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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