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清回到暂住的厢房，从放东西的箱子深处取出一个紫檀木匣。指腹抚过匣面上精致的云纹，他停顿片刻，才掀开铜扣。
匣内整齐摆放着各类瓷瓶，每个都贴着工整的标签。这是临行前老管家偷偷塞进他行囊的，当时他只冷冷扫了一眼，未置一词。如今细看，从治疗风寒的桂枝汤丸到金疮药，一应俱全，最边上那盒白玉膏正是专治烫伤的良药。
"大人..."记忆中老管家颤抖的声音犹在耳畔，"老奴知道劝不住您，可万一...万一您改变主意..."
裴晏清啪地合上木匣。改变主意？他裴晏清决定的事，何曾有过转圜？可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志，牢牢攥住了那盒药膏。
院中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坏大黄！明明说好你就吃两个的！"卫枝的声音气呼呼的，"你把我的栗子糕全吃了！"
"汪汪！"大黄狗不甘示弱地回应。
"你还顶嘴！那是我特意留着晚上吃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带着几分委屈，"是我想吃很久的..."
裴晏清推门而出，看见卫枝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趴在地上的大黄狗，脸上还沾着几道灶灰。大黄狗耷拉着耳朵，尾巴却倔强地摇着，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阳光穿过树隙，在少女与狗之间洒下斑驳光影。这场景莫名让裴晏清想起幼时见过的年画——虽然画上是抱着鲤鱼的童子，而非训狗的姑娘。
"卫枝。"他唤道。
卫枝转头，眼睛一亮："裴宴清！你快来评评理，明明说好..."话到一半突然顿住，惊讶地看着裴晏清手中的瓷盒，"这是什么…..."
"手。"裴晏清简短地说，径首走向井边。
卫枝茫然地跟过去，看着裴晏清打上半桶清水，浸湿帕子。
"先伸脸过来。"他又道。
"啊？"
裴晏清不再解释，首接捏着帕子擦上她的脸颊。动作不算轻柔，却也没有弄疼她。卫枝呆立原地，任由他拭去那些灰，只觉得被触碰的地方微微发烫。
"伸手。"擦完脸，裴晏清命令道。
卫枝乖乖伸出双手，这才发现右手腕内侧红了一片，隐约可见两个水泡。
"呀！"她轻呼，"什么时候..."
裴晏清己经拧开药盒，白玉膏的清凉香气立刻飘散开来。他执起她的手腕，指尖蘸了药膏，轻轻涂在烫伤处。
"疼吗？"他问，声音依旧平静，眉头却不自觉蹙起。
卫枝摇摇头，却在药膏触及伤处时忍不住"嘶"了一声。裴晏清立刻放轻力道，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沿着红痕涂抹，仿佛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阳光照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卫枝忽然注意到裴晏清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像艺术品。
"裴宴清..."她刚想说话，一滴泪却毫无预兆地砸在两人手上。
裴晏清动作一顿，抬眼看见卫枝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疼？"他声音罕见地有些紧绷，"我轻些。"
卫枝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我...我想我娘了..."
裴晏清沉默片刻，继续上药的动作，却比方才更加轻柔："今天才第一天不到，之后这一个月你怎么办。"
"我娘在的时候...我从来不会受伤的..."卫枝抽噎着说，像个迷路的孩子，"我娘不在，我什么都做不好，只是做个饭就会受伤…..."
裴晏清合上药盒，看着她泪湿的小脸，忽然道："是我的问题。"
"啊？"
"以后我来做饭。"他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卫枝睁大眼睛："你不是不会吗？"
"我学东西快。"裴晏清淡淡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大月朝最年轻的首辅，确实有过目不忘之能。
药上好了，卫枝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甩甩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跳起来："我的栗子糕！都被大黄吃光了！"她拽住裴晏清的袖子，"裴宴清，我们去镇上买新的好不好？西街王婆婆家的栗子糕最好吃了！"
裴晏清本能地想拒绝，却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睛——方才哭过的眸子格外清亮，还带着几分期待。
"......"
"去吧去吧！"卫枝晃着他的手臂，"正好再买几套衣服，娘亲给我留了好多钱。"
裴晏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己经快被她扯变形了。
"松手。"他无奈道。
卫枝立刻松开，双手合十作祈求状："去嘛~"
阳光正好，大黄狗不知何时又蹭了过来，在两人脚边转圈。裴晏清看着卫枝期待的表情，忽然觉得，出去走走...似乎也不错。
"走吧。"他让步道。
"太好啦！"卫枝欢呼一声，转身就往屋里跑，"我换身衣裳！公子等我！"
裴晏清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手中的药盒还残留着白玉膏的清香，他低头看了看，轻轻收入袖中。
或许...管家是对的。改变主意这种事，谁说得准呢？至少现在，他觉得活着还不错。
一刻钟后，卫枝换了一身杏色衣裙蹦跳着出来，发间簪了朵小小的桃花。裴晏清仍是一袭素色长衫，只是腰间多了个荷包——里头装着些碎银。
"走啦走啦！"卫枝欢快地招呼，"我知道近路！"
大黄狗也想跟上，被她拦住："坏狗！不许去！罚你看家！"
狗儿委屈地呜咽一声，趴回门槛上。裴晏清看着这一人一狗的互动，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卫枝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说些什么，发间的桃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裴晏清落后半步，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手腕的绷带上——那里系着一个小小的蝴蝶结，是他方才顺手打的。
春风拂过，带来远处集市隐约的喧闹声。裴晏清忽然意识到，这是他来到桃源村后，第一次出门。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十分闹腾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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