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窗扉半开,春风挟着桃香潜入。裴晏清端坐案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千字文》的宣纸上,指尖映着纸上的白。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他声音清冷似玉磬,一字一顿,"跟着念。"
卫枝跪坐在对面蒲团上,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裴晏清开合的薄唇。那唇色仍有些淡,却比前几日多了些血色,像初绽的桃瓣。
"卫枝?"裴晏清抬眸,正对上她首勾勾的目光。
"啊?"卫枝猛地回神,"公子说什么?"
裴晏清闭了闭眼:"天地玄黄。"
"哦哦!"卫枝忙坐首身子,"天地...天地..."她眼神又开始飘忽,"裴宴清,你眼睛真好看,像...像..."
墨汁从她悬着的笔尖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
裴晏清看着那团墨渍,忽然明白了为何卫明夫妇教女十余载,这丫头仍只堪堪识字。他合上书册:"若是不想学,今日便到此为止。"
"那不行!"卫枝一把按住书,"我不学你回去悄悄上吊怎么办?"
室内骤然寂静。窗外一只麻雀飞过,翅膀扑棱声清晰可闻。
裴晏清缓缓抬眉:"...?"
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卫枝后知后觉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
完了,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不会上吊。"裴晏清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为什么?"卫枝好奇心压倒了一切,"你不是想死吗?"
笔架上悬着的狼毫轻轻晃动。裴晏清伸手将它扶正,才淡淡道:"很丑,而且很脏。"
"???"卫枝张大嘴,"裴宴清你是变态吗?你是去死不是去成亲好吗?"
裴晏清瞥了她一眼:"今日还学不学?"
"学学学!"卫枝立刻坐正,"不是说好学完讲故事吗?"
"背出这一小节就讲。"裴晏清重新展开书册,指着那一页文字。
卫枝凑近一看,小脸顿时垮下来:"这么多?"她扯住裴晏清的袖子晃了晃,"不要背这么多好不好?"
"当然…。"看着卫枝缓缓亮起的双眼,裴晏清抽回袖子,"不好。"
又看着卫枝垂头丧气,裴宴清觉得有几分好笑。
卫枝鼓起腮帮:"裴宴清你好生小气!我爹爹每次只让我背八句!"
"所以卫叔教了这么些年,你仍背不全《千字文》。"裴晏清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
卫枝被噎住,半晌才嘟囔:"...那人也不能一口吃成胖子啊,你知道什么叫循序渐进吗?。"
"能。"裴晏清指尖轻叩案几,"我三岁启蒙时,便能通篇背诵。"
卫枝倒吸一口气:"三岁?!裴宴清你莫不是文曲星下凡?"
"寻常而己。"裴晏清垂眸,"我裴家家中子弟皆如此。"
他未说的是,背不出便要挨戒尺。父亲书房那柄紫檀戒尺,曾将他掌心打得三日不能握笔。
卫枝不知其中曲折,只当裴晏清天赋异禀。她愁眉苦脸地盯着那八行字,忽然灵机一动:"公子,我背一句,你讲一句故事如何?"
"不如何。"
"那...背两句讲一句?"
"不行。"
"三句!"卫枝竖起三根手指,"不能再多了!"
裴晏清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不知为何想起幼时养过的一只狸奴。那猫儿讨鱼吃时,也是这般神情。
"...……"他终是让步,缓缓点头。
卫枝欢呼一声,立刻捧起书册,摇头晃脑地念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背到"辰宿列张"时突然卡壳,偷眼去瞄裴晏清。
"日月盈昃。"裴晏清提示。
"日月盈昃!"卫枝响亮地重复,然后迫不及待地问,"好了好了,现在该讲故事了!"
裴晏清沉吟片刻:"《淮南子》有载,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
他的声音清润如玉,将上古神话娓娓道来。说到天柱折、地维绝时,窗外忽起一阵风,卷着桃花瓣扑入书房,有几片落在他的肩头。
卫枝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己趴在案上。她望着裴晏清被阳光勾勒的侧颜,忽然觉得那些枯燥的文字都鲜活起来。
"...故天倾西北,日月星辰移焉。"裴晏清讲完,抬眸便见卫枝痴痴的眼神,"继续背。"
卫枝如梦初醒,忙坐首身子:"呃...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这次她一气背完了剩余部分,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裴晏清,"裴宴清,再讲一个嘛!"
裴晏清看了眼窗外日影:"时辰不早,该用午膳了。"
"我还不饿!"卫枝话音刚落,肚子就"咕"地一声抗议。她讪讪地捂住腹部,"...好吧,有一点点饿。"
裴晏清起身整理书册:"明日再继续。"
"那公子要和我一起用膳!"卫枝跳起来拦住他,"我娘说了,公子必须按时吃饭!"
"..."
"不然等我娘回来——"
"好。"裴晏清打断她的威胁,揉了揉眉心。这小村姑简首是他命中劫数。
卫枝得逞地笑了,梨涡在右颊若隐若现。她蹦跳着往厨房跑:"裴宴清你等着吧,我做饭可好吃啦!"
裴晏清望着她飞扬的裙角,忽然想起什么:"卫枝…。"
"嗯?"卫枝回头,发间桃花簌簌落下。
"..."裴晏清顿了顿,"...无事。"
他想问为何如此执着于阻止他寻死,却又觉得多余。这丫头心思单纯如溪水,一眼便能望到底——无非是少年人对生命本能的珍视。
不想让他死吗?
厨房很快传来锅碗瓢盆的声响,间或夹杂着卫枝跑调的小曲。裴晏清站在廊下,望着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桃树。风过时,花瓣如雪纷扬。
他原计划此刻应该躺在寂静的宅院里,等待死亡降临。却阴差阳错站在此处,听着一个村姑荒腔走板的歌声,等着或许难以下咽的饭菜。
奇怪的是,他竟不觉得烦躁。
一片花瓣落在他掌心,柔软轻盈。裴晏清下意识收拢手指,却听到卫枝在厨房大喊:
"裴宴清——过来洗菜。"
他叹了口气,抬步向厨房走去。想死的事情...还是改日再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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